今日的南国帝都依旧是大雨倾盆、愁云惨雾。
雨声滴答,雷霆炸响,连日来的大雨已经将这个城市的生气全部屠戮殆尽。
而最是泯灭人性的地方,除了地府就是监牢。
「啊,这场雨还有完没完......」
天牢内不知是谁发出这麽一声叹息,明明该是抱怨的语气却是充满了颓靡和死亡的味道。
暗无天日的天牢因这连日来的湿气而长满了苔藓,脚踩上去都要滑一滑。生锈的刑具,血迹斑斑的铁椅,时刻蹦着火星的火盆都散发着浓烈的腐烂味道,不知是与雨水有关还是这些死气有关。有些个犯人被拷打出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扭曲的蛆虫,蛆虫蔓延,有的蛆虫已经蔓延到了七窍。然而这些即将踏上黄泉路的人还哪有心思管这些……
南国的监牢是按「天地玄黄」这般次序排分,愈上的牢狱关押的人犯的罪愈严重,而天牢与地牢便都是死刑重犯所押的地方了。区别在於天牢关押的死刑犯大多都是犯了诸如叛国通敌罪的犯人。
南国一统天下的时间不长,当朝皇帝也还年轻;当年天下未大统之前,南国与北国交战多年,出了不少奸细逆臣,如今天下初定,算一算新仇旧恨,因此天牢的犯人不会少。
随着一声铁闸一声喑哑的「吱呀」声,与狱卒踏在湿地上有力的咚咚的脚步声;几乎所有犯人都不由自主地缩到了自己牢房的角落——当然,这要麽是有新犯人加入要麽就是要带人去受罪了。
似乎今天老天对天牢的犯人颇为关照,狱卒这次来不是带人,而是送人。
天牢里来了新人,是一个女犯。女犯被两个狱卒押进天牢,脚镣随着她的步子发出「锒铛锒铛」的凄怜之音;女犯看起来双十未及,碧玉年华再长三个春秋;削肩细腰,体态康健,蓬发之下,花容月貌,关之可亲。
女犯的头髻虽是散乱,但不难看出那是一个繁琐的头型,那个发型要让手巧的女官看看便会看出这是一个四手同编的发髻样式──要两个人来梳头发的女子,女犯看样子会是达官贵人的子女呢。
女犯身着白色囚服,白布衣服上血迹斑斑看得出这是旧狱友留下的,领口与膝头的布子还有鲜红鲜红的血迹,大约这衣服的旧主是被斩头而死的。女犯赤脚踩在地面的苔藓上,步履稳健,姿态优雅,天然而成;反观押她那两个狱卒就走一步歪三步。
她被押到天牢最尽头的牢房中,两个狱卒将她的双手缚在天花的锁链中,她身量不高,轻易便被吊离了地面。
做好这一切後,两个狱卒锁好牢门,便静静地离开,那背影彷佛不想再对着眼前这个女犯。
居然没有寻常那般折磨新囚犯一通,此情此景令一众囚犯心生疑惑,几个好事的还探头想看清楚这个女犯——这里唯一一个被处以吊刑的罪犯。
「你是犯了多大的罪呢?」女犯唯一的「邻居」,一个匍匐在地的人,乾哑的嗓音就像木匠磨亮木器的声音一般粗糙,脏乱结块的头发蒙在他脸上,一时间竟判不出这人孰男孰女。
邻居一问,好事的主儿更加地竖起了耳朵听,其余不问事的还是那般姿态,定定地维持原状,山崩地裂都烦不了他们。
面对邻居的问题,女犯并没有任何迟疑去回答:「叛国弑君。」
女犯的声音虽是沙哑但不失生机,不难想像她平日的声音会是如何的出谷黄莺。
「你做了什麽?」邻居又问道,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也不怪他好奇,在南国近五十年以来,这叛国弑君的罪行就只有两个人犯,这个女犯就是第二个。
尤记得第一个叛国弑君人还是在南国占领北国後真正一统天下的时候被捉拿归案的。那还是当朝的四王爷,当时他被列出的罪状有:「叛国通敌,残害手足。」。民间传闻他不止意图弑君,还亲手杀害了当年平定天下有功的镇国帝姬和福睿王爷,他的两个异母弟妹。
泯灭人性,杀人如麻。
现在这个女犯做的事可否能拼的上四王爷呢?
女犯闻言想笑,但是却因双手被吊起而扯不上气,笑不出只能发出「哼哼」的鼻音。
她说她不过是意图弑父罢了。
弑父和弑君有什麽关系?当然有。前提是父亲为王。
邻居并不愚钝,他慢慢坐了起来,他的腹上开了一个糜烂的血口子,有几条白色细幼的驱虫在那外翻的黑色腐肉上蠕动,难怪他方才只能趴在地上。他有点痛苦地扭头仔细地看着旁边被吊在房顶的女子,她明明如此狼狈不堪,然而赤脚与蓬发并不损耗她冷静的美貌,铁栏窗外灰蒙蒙的光影在她的身上,晶莹剔透,恍若一尊玉雕。他算懂了,眼前这个女犯看来不是什麽达官贵人的子女,她可能真的是个皇帝女哩!
邻居不敢问了,世上敢杀父的女子不多,但凡敢的都是狠角色。
两人之间疏忽静默了下来。女犯不能扭头看邻居,想了想自己并未通报姓名难怪邻居不语生疑,便道:「罪女师姓,珉熙帝大帝姬。」
语惊四座,天牢内人人钳口挢舌。
南国上下,没亲眼见过也有听说过珉熙帝对自己的大女儿有多麽地宠爱和器重。不论是内事还是外事,皇帝都会参取大帝姬的建议,更有甚者,皇帝曾因病弱,一度让大帝姬监国摄政。虽然南国没有很强烈的男尊女卑之想,但珉熙帝放任大帝姬摄政已引起文武大臣的弹劾说大帝姬这是牝鸡司晨。此等言论却被皇帝老爷一拳打压下来,足以见皇帝老爷有多疼爱纵容这个女儿。
有甚者,朝野还一度议论开说──珉熙帝意欲传位大帝姬,南国即将迎来第一位女帝。
曾经一度风头无量的大帝姬如今为何会沦落到阶下囚,弑父又是怎麽回事?
是持宠而娇企图靠父亲死亡而早日登上皇位还是另有隐情。
邻居,不对,不单是邻居,周围听到帝姬说话的狱友都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想像。
帝姬见着邻居许久未有回话,终究奋力抬起头,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了一下牢狱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狱友若有所思的脸色和背影。她知道他们在疑惑什麽,面上浮现出一丝凄凉的嘲讽,她兀自咳嗽了两声,咳声中溶着一星半点的讽笑:
「诸位啊,不必苦恼,吾人将告诉你们这都是为何——毕竟啊,诸位都是将死之人了。」
而死人最会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