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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半奶车

四十、夜半奶车

当赵明月把转业离开部队的消息告诉家人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对他说:“我们支持你,你自己把握好。”

赵明月当晚就找到了干部股的干事容易办咨询转业条件,得到的建议是最好先在机关干一段,不然回到地方说仅当排长就转业了,面子上说不过去。

上机关,为了能上机关,赵明月找到了老同学周辉跃商量,他同赵明月一样,也是排长干到第四年,上面还有一个五年的老排长,也就是说即便是他再努力再优秀论资排辈他也要继续等待下去。

于是当晚,他俩就各借一台单车,买了一箱牛奶直奔主任家去,这上机关肯定得过政治处主任这一关,这主任没上任没多久,还住在相邻的炮兵团营区。

新主任的家是一座小院落,喊了报告进屋后发现靠门口的位置是一排长椅,主任正在陪老婆看新闻,看到他们进去,嫂子倒了杯热水后上楼去了,主任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小位置,招呼阿明坐下。

阿明屁股刚坐定,就开门见山说道:首长,我想转业回家,排长已经干满了四年,想在转业前到机关呆几天……

“上机关,上机关要能写点东西……”主任后面说了什么话,赵明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他心里咯噔一声告诫自己,上机关不可能了。

他木然地走出主任的家门,那是他新学员分到团队任排长后的第一次“拉关系”走后门儿,主题是请求转业前在机关呆几天,然而这个在他心里觉得肯定能办成的事显然是泡汤了。

“写东西,你能不能写东西,上机关能干什么?”从主任家回连队的路不远,他却骑得很慢很慢很沉重,他觉得每踩一下都是那么吃力,赵明月的信心和意志被彻底击垮,他像一块被部队无情抛弃的破抹布,即将丢弃,他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茫然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十一、长夜孤灯

从参军入伍到军校再到毕业,赵明月最讨厌的就是写东西,他鄙视看报纸,他鄙视报纸上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空得不能再空”的东西,所以连队发下的那些报纸用来擦枪擦炮时,他也是只看看四版的文学版面,因为在他看来,只有那些小故事离自己的生活还近些。

他觉得当兵考军校后的主业应该是当兵打仗、带兵打仗,把兵带得个个像小老虎嗷嗷叫,一旦国家有事要么像赵子龙、李云龙那样攻城掠地,要么像老营长王辉一样刺刀见红抓俘虏,即便是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所以在学员队当同班同学杨林、王朋写了几个豆腐块或编几个小故事上了报纸,被队里荣记三等功时,他毅然向他们投去鄙视的目光:百无一用是书生。

而现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即将无情地把他淘汰了,不会写东西就意味着陶汰,这毕竟是和平年代,笔杆子的作用要远大于枪杆子。

“写东西!”从主任家出来的那一刻起,这三个字就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激烈地燃烧着,讨厌也罢,鄙视也罢,他必须在接下来的365天里学会写东西,否则就会死得很难看,于是赵明月一头扎进了连队图书室,他飞速地抄写下那些大大小小报刊资料的地址。

他把每一天的细微感受写下来,到了周末再按报刊上的地址寄出去,一篇篇的寄出去,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可他并不在乎,毅然决然地“小车不倒只管推”,报纸不登只管写。

一天一天地过去,一周一周地过去,一月一月地过去,写了寄,寄了写,就在赵明月把日子一天天写成绝望的时候,他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了一行字:七五一三二部队九十一分队付斌。

赵明月仔仔细细地把文章从头到尾看一遍,浑身的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上稿了!上稿了!是自己寄出的那稿子,因为担心稿子再次被退回来被战友们嘲笑,他盗用了自己最信得过的新兵付斌的名字。

当赵明月满心欢喜地逐字再次读完,他一路小跑奔向团队大礼堂去找杨超,阿明奔跑时那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仿佛为他加油,那杨超是团队报道员,是他告诉自己投稿时报社编辑们的名单的。

刚回到连队,赵明月就得到消息,团政委顾成祥在打听新兵付斌是谁,那稿子是不是他写的。当夜,赵明月陷入了无边的兴奋:写下去!

四十二、半袋红薯

那是海边驻训场的第四个星期天,寄出去了107个稿石沉大海,他再次陷入了绝望,他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传真纸一张七块钱,他却没有丝毫的心痛,他觉得自己是在干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他的热血他的状态就像战争年代那些革命者一样,为了胜利一无所惜!

为了发一个稿子,他曾搭着摩托车跑到十公里外的县城去找邮局,那台破电脑成了他承载梦想的全部,他发疯了一样的往前冲,他觉得光亮就在眼前,尽管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

深夜,他想到了那半袋红薯:为了当兵,他背着老爸,把老爸刚从地里挖回来的半袋红薯拿去送礼,在同学父亲康伯的带领下,去找武装部的军事科长白玉林介绍自己当兵。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他悄悄地带上那红薯溜出了家门,父亲极力反对他参军,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失败了的老兵,没有提干,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失败,没有跳出农门,当兵提不了干部就意味着输,赵明月做好了输的准备,但那毕竟还有一条路,一条没有走过的路。

看到妈妈为了几块钱的学费四处举借时,他心里就不是个味,他恨爸,他暗暗承诺: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给这个女人足够的幸福,那么他就不配结婚,就像爸让妈受了那么多的苦,所以在整个高中时代,他极力压抑自己渴望恋爱的小火苗,丽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暗示,喜欢他,当他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在班上当范文念的时候,他看到了丽火辣辣的目光。一而再而二三地向他讨教并不难的数学题,向他借单车,说心里话。他喜欢丽,她文静得如一朵静静绽放在山间的白兰花。她在家在黄河边上,他不止一次骑着单车冲向黄河滩,他甚至设想着在自习课后约她出去,在花好月圆的晚上向她表白爱慕之情。

还有张爱月,是个才女,她为他写的那一首首记在红树叶上的诗就是明证,但他不能表白,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他在自己数学课本的空白处一张张地写下去。“一旦儿女情长,也就英雄气短了。”这是电影《精武门》的中的一句话,他用来勉励自己,要爱一个女人,首先自己要活得像个男人!

一个男人,必须是能够承载起家庭重担的人,而他一贫如洗,他不能也不愿就这样开始一场稀里糊涂的爱情,他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让自己变得优秀,他渴望优秀,但他始终达不到心中向往的那种优秀的高度。

军事科长白玉林最终还是被他这个朴实渴望上进的年轻人给打动了,批准了他按时入伍,当他领回那崭新的绿军装时,他一夜难眠,他的梦启航了。他不能放弃自己,放弃这来之易的机会。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不停地写下去,终于投出的第108篇稿件出现在报纸的第二版。赵明月压抑到极点处自信火苗又重新燃烧起来:相信未来,路在脚下!

以后的军营生活,遇到苦日子累日子难熬的日子时,他就会想起那半袋红薯,那是他出发的理由,学会成长,他必须为改变人生而学会承受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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