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老山界上
在中学课上读陆定一的《老山界》时,阿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背上背包武器,沿着陆老前辈走过的路,重走一遍老山界。
在兴安烈士陵园空旷的广场上,阿明和战友们深深地鞠躬,聆听教员介绍抢渡湘江的一幕幕往事,他的心灵深淡地震撼了:为了掩护主力通过,红军师长陈树湘被俘后,扯断流出体外的肠子自尽。
聆听着教员的诉说,阿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如果今天打仗,如果我是那个师长,我会怎么做?
路的尽头还是路,山的尽头还是山,河的那边仍然有河。连日的急行军,让阿明早已经感觉不到了腿的存在,背上的装具像一座山压在身上,以前听老学员说站着可以睡觉,阿明就投以不屑的表情:吹牛别吹炸了。而现在,他彻底信了,当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反复闭上时,腿还得不由自主往前走。又累又饿,但只能忍着,心里有种无名的怒火不知道向谁发泄,因为队长出发前就说过顶不住你可以选择退出,而退出就意味着退学,退出就意味着你是一个怕苦怕累的逃兵。
他甚至盼望着向导迷路,因为那样可以咪一眼打个盹,可刚一闭眼,大家已经走出了好远。上坡,陡得让你每走一步都要看前面一个人的脚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防止不被踢到头;下坡,陡峭的下坡,稍不留神就会一屁股摔倒,借着手电光一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路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湿滑的羊肠小道让摔跤成了常备动作,几乎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有“大地母亲”亲吻的痕迹。
李德生晕倒了,他是学员队的全优学员,天天练健美和举重,没想到竟然在上老山界最艰苦的路段倒下了。跟随担负保障任务的阿明理所当然地成了救火队员,本来背上已经背了一个背包,这下再加上一个李德生的背包,更重。
“快到山顶了!”这是那段路上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如果不是部队组织这样的行军,如果不是穿着军装,就是给二百万让老子这样走我也不干!”牢骚归牢骚,路还得继续,队伍中没有《老山界》中描述的相互喊着鼓劲打气,大家累得懒得多说一句话。走在这样的路上回味十万红军到陕北,仅剩万余人,他更深刻体验到信仰坚贞的分量。
山顶终于到了,杜鹃,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向他们招手致意,听到了先头部队欢呼声和歌声。阿明和战友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整个老山界的顶峰沸腾了,筋疲力尽的学员们挥舞着队旗齐声高唱着军歌,十几天来所有的艰辛和疲劳仿佛在此刻化作歌舞释放出来,老山界终于被大家踩在脚下,到处是照像机的闪光,到处是欢乐的海洋,漫山起舞的杜鹃花也和着这军歌的节奏翩翩起舞。
人称“战术王”的柴树明大校从老山界上挖出上一年埋下的白酒,与大家分享,老山界上,望着这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把酒临风,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在那一瞬间升华。
当年的陆定一老前辈也许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红军传人会踏着他们的足迹,呼吸着英雄的气息,在强军富国的路上迈出更加坚实的步伐。
三十五、“赤脚”绅士
陈学向阿明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已经是师政治部副主任。
当时广州最好的商场是友谊商场,干部处长黄海带陈学到广州出差,眼看马上就过春节了,再加上来趟广州也不容易,于是就奢侈了一回,忙完手上的工作,就带上干事陈学去友谊商店添置了一身行头:雅戈尔的西服和花花公子皮鞋,这在现在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在那个时候绝对有派。
返回的当天,陈学帮处长买好卧铺票送上车,尽管动用了私人关系,也仅弄到了个中铺,待处长把那双花花公子脱下放好上了床,陈学才回到自己的站座车廂,在火车结合处坐在行李箱打盹。
次日清早听到列车员广播时,陈学抬腕看表已是七点多钟,陈学赶紧到处长车廂处帮助拿行李,处长揉了揉了眼睛下了床,这才发现不见了“花花公子”,脸上立时乌云密布:我的鞋呢?显然是被昨天半夜下车的旅客给偷走了。
眼见到了下车的时间,“花花公子”还没找到,陈学干脆脱了自己的解放鞋给了处长。
于是就有了桂林火车站成立以来最经典的一组镜头:黄处长身着笔挺的雅戈尔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脚上却穿着陈学的那双破解放鞋,而跟着处长后面的陈学则左手提着处长的包,右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光着脚丫子跟着处长后面走出站台。
车站出口处,迎接亲友的人群目光诧异地盯着这两个“打扮诡异”的旅客。
听了陈副主任的介绍,阿明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这件事让我记住两个教训,一是机关无小事,这个小事或许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二是在人之上,要视人为人,在人之下,要视己为人。
三十六、阿明相亲
在上军校的第二年,阿明经不住家人的劝说,应邀与一个女孩见面,正如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写道的那样:中国人要结婚像是在搞同性恋,不在乎这个女人怎么样,而是注重这个女人的父亲和哥哥是做什么的,是否有足够的权势,足够富有。
那个被家乡人称作“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媒婆把女方的身家背景描绘得几近皇亲贵族,仿佛不应了这门亲就犯了天条一般。
女孩生得倒是明眸皓齿,父亲在经营一家不小的企业,只是阿明从她母亲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近似苛刻的挑剔,尤其是女孩母亲那审犯人一般的发问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现在电视报纸上讲得那么紧张,你们部队会不会去打仗?”
“我们是第一梯队,17小时横渡台湾海峡,朝发夕至!”阿明脱口而出,至今阿明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回答,不知是急于想摆脱那审问,还是平时的战备教育形成的惯性思维使然。
的确,在那段时间对海峡做出了“形势严峻,不抱幻想,必有一战”的判断,全区部队都在厉兵秣马,连队所有的挎包水壶从墙上转到了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的枪柜从兵器室搬到了排房。三日一小拉,五日一大拉的紧急集合,紧急出动,让阿明的血管涨得满满的,这个曾经见了蟑螂都怕的中学生,此刻仿佛和这个集体一样浑身充满了为国家而战的自豪感和责任感。
他这句干脆的回答最终断送了这份姻缘,这毕竟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把一生的幸福压在一个生死未卜的男人身上。
虽然这样的回答让他兵败相亲场,但他毅然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梦里。
又是一个春节的早上,紧急出动归来后,背包被原封不动地摆到了床头,随时可出动。
趁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坐在桌前给高中同学贺建新写信:我们时刻准备着贡献自己的一切,我想借一句诗来表达我此刻的感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些现在想起来都有些神经过敏的言行,确确实实在阿明和他的战友们身上真实地发生过。
那些曾经的高中同学或许不会想到,时常对着党旗、军旗、战旗宣誓的阿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灵魂已被重塑,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融入这座军营、这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