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德伟远远看见自新堡的巡逻马队时,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两天太疲倦了——几乎不敢合眼,他眼睛肿胀布满血丝,下巴的须根密密麻麻的冒出头还有些硬的扎手。除了他之外,几乎整个护送队伍都是这个德行,出发前对形势的错误预判使得他们都处在高度的精神紧张之中。倒是那些习惯了听天由命的移民们一个个神清气爽的——自新堡终于到了,也就是说,终于安全了。最终目的地兴南港似乎都近在咫尺,那意味着说好了的土地......
张宗昌五味杂陈的摩挲着转轮枪,按理说,有惊无险的把人送到自新所他老张应该高兴才是,可心里的落寞还是充分的反映在了他的脸上。“居然就没响过。”张宗昌把烟头一口啐在地上,双腿一夹扯了下缰绳,座下的马儿也许感受到主人的心境,也莫名其妙的人立起来,一声嘶鸣之后这才朝前冲了过去————
“是你?!”
“怎么?都一口锅里搅马勺的,俺老张来了很奇怪么?”
“只是没想到,会是你亲自率队来护送”鲁德微微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徐所长是担心游击队吧?”张宗昌点点头,神色却是不置可否——太窘了。鲁德也看了出来,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在这儿,更多的是要耐的住寂寞,”顿了一顿,似乎在等着张宗昌消化理解,“这么冷的天,游击队也是要过冬的。”
张宗昌更窘了,他似乎都能想象出徐向东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的样子,“嘁,反正枪俺是不会还了。”他低声嘟哝道。
“你说什么?”南锥的寒风使得并驾齐驱的鲁德也没有听清张宗昌在说什么
“没说啥!”张宗昌声音大了起来,看样子他应该舒服多了,“走吧,累死了,俺就想躺一躺,待会别叫俺。”说罢,马鞭轻抽,朝着极目远处自新堡那东岸国旗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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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柳骏回到了釜山,这个城市在东岸人的统治下,简直变得自己不再认识。作为嘉奖,这里实际上成为了东岸髡人以及仆从军的度假胜地,让那些常年在外征战或者苦哈哈守着库页岛刨食的老兵偶尔放纵身心——是的,只要你肯花钱,很容易登上定期从黑水、烟台往返的航班。即便金洪范如何上书李朝、或者直接跑去东岸的侨垦会抗议这种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现状,也改变不了风俗业在他“辖区”快速发展的事实
“姓名?”
“周逸臣。”
“籍贯?”
这个身着明式长衫的年轻人迟疑了下,这才答道:“朝鲜国庆尚南道。”全柳骏笑嘻嘻的看着这幅景象,从挎包中掏出两包卷烟,也不管那移民部干事假意的推托,硬是拉开抽屉,塞了进去,“得了得了,这个周先生,是我朋友,这年头这么认真干嘛,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于非命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周逸臣一眼。
“啪”移民部干事在厚卡纸的骑缝中央盖上个大印,递给周逸臣,“拿好!别又弄丢了,回头还来找我,烦着呢!”
“忠勇!”全柳骏一个立正,那干事笑了,“去你.妈.的吧!”一把推开了他,全柳骏也跟着笑了“谢谢您啦。”
出了侨垦会,全柳骏朝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世风日下!西吧!走吧。周老弟。”周逸臣见他这个说法,也是跟着摇摇头,长叹一声,亦步亦趋的追了上去,“这髡人治下,多依仗此类无文胥吏,实在是有辱斯文。”
“得了得了。你也别跟我拽文了,若是官府还在,你手上那个奉公证①岂止两包卷烟。你们大明还是鞑清有这样的好事么?西吧。”全柳骏眼睛往街上扫了一眼,这才瞟着周逸臣说道
周逸臣一想,还真是如此,也不敢再多言,谁知全柳骏又说道:“你以为我骂他是可惜了那香烟么?能值几个钱?我恨的是那东岸人把我煌煌古国弄得不分尊卑,不成礼法,哪里还有什么礼仪之邦的名分。”周逸臣暗自腹诽,不就是人家没给你这老干部作揖打拱么?嘴上却是迎合:“极是极是,全兄所言区区亦是五内具忧......”还要编排些安慰的话语以示同仇敌忾,却听见全柳骏叫道:“来了来了,周兄小心了。且跟着我。”说罢一把拉住周逸臣向前跃去......
两头山东骡子不急不慢的拉着有轨客车,在釜山的街道上叮叮当当的绕着,一路上,全柳骏面露得色夸夸其谈各种釜山的风貌以及典故沿革,讽刺的是,内容无一不是对东岸人治理之后的社会变迁的称赞。周逸臣看着他,不禁为这个人的矛盾感到困惑,他到底是喜欢东岸人呢,还是讨厌东岸人?他依着车窗望向外面,各种光怪陆离,也不得不承认,东岸髡贼确实是技可进乎道的能人,可是这些人就能治国平天下了么?心念一起,不禁对那全柳骏时常吹嘘的东方圣港大为好奇——想必也会是比烟台、釜山更繁华百十倍的去处吧。
我终会往那东岸国走上一遭,不为别的,势必也要手刃了淫.贼老匹夫!周逸臣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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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前,周逸臣还在烟台游荡,支个摊子靠着给东岸军人写家书报平安混点小钱支应日常用度,只因为剃光了头,既不肯也不能换下大明衣装,渐渐地被人戏称为和尚,他也不恼,只是偶尔会不露声色的向这些个丘八打探起某个红毛军官。直到两个多月前,在街边的小食摊遇上了喝的醉醺醺的全柳骏。看他虽然一副东岸人打扮,言语也带着口音,却有一番知书识礼的气质,好意将这个东岸人扶回家中。免得他醉卧街头吃夜露受了风寒。孰知这个全柳骏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认得你!”
“我认得你,哈哈,掖县,怀恩寺。你是那个端茶倒水的,你真是和尚?”全柳骏大口大口的灌着茶水,昨夜宿醉,口里可是渴的发慌。
周逸臣很吃惊,这段经历即使在场的人也未必记得清楚——谁会专门注意这个小人物呢?强自镇定笑道:“军爷恐怕是误会了,在下一直在这烟台谋生,不曾去过什么掖县。”
全柳骏乜斜的盯着周逸臣看了看,也是笑道:“算了,既然你不爱说,我也不打听,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不过嘛,下次可别随便和人说自己是烟台的老人,知道不?”
周逸臣心中一惊,脱口而出:“这又是为何?”
“哈哈,哈哈......”全柳骏笑的捧着肚子在炕上打滚,“你看看你,被人一诈,就先自己露底了,不过嘛。刚才老子嘱咐的你的倒也不是什么欺人之谈。烟台本地具是外来之人,原来的老人么,全去了黑水港,知道黑水么?(周逸臣茫然的摇摇头)留着的,都是你们上国的反贼顺军军眷,照着东岸人的性子,一年半载收服之后也是要发往黑水实边的,而且,这些人最终还是要去往东岸的!”
听到“东岸”二字,周逸臣眼睛都亮了,“哦?!竟是这样......”不知不觉竟然对着这个陌生人完全丧失了提防。全柳骏见他入了巷,反而不是滋味的,突然长叹道:“你也打算去东岸国么?”周逸臣踌躇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捏紧了拳头砸在炕灶之上,交浅言深的道理,他何尝不晓得,这个陌生人能靠的住么?又能帮上什么忙?
“也罢,你若是想去东岸,我可以帮你。”全柳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夸下海口,要知道自己想移民去那个“福地”,也是要凑够了积分的,不然也是去金山垦荒的命,但是想到侨垦会里作威作福的金吾圭,总是气不打一处来。“东岸好歹是你们上国人的东岸,大明出身的总是容易的多。”
周逸臣脚下一软就跪了下来,“多谢义士襄助。”正要纳头便拜,全柳骏跳下炕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说道:“算了算了,西吧,跟着东岸人久了,最见不得这种跪拜的毛病,看年纪我比你大,将就着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好了,对了,我姓全,全柳骏!以后让你干啥干啥,知道不?”
周逸臣哪里见过这样收小弟的做派,瞬间有些后悔,竟是愣住了,全柳骏见他这幅表情,鄙夷的笑了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说着从军装内兜里掏出一个东岸壹圆硬币,丢在炕上,“谢谢你了,我走啦。”说罢,便套上牛皮靴子要扬长而去
机不可失!周逸臣的恨意燃烧着,他攥紧拳头,也罢!博上一把。“噗通”一声,这回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抱拳作揖,“小弟周逸臣,敢为哥哥效犬马之劳!”他咬牙切齿的将话挤了出来。全柳骏踢踏了两下脚下的靴子,这才扶起周逸臣。勾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你帮我!我帮你!”
(护送风波_下节完)
注①:所谓【奉公证】,一开始是黑水守备区发给奉公队(侨垦会前身)工作人员的工作证,也可作为身份证明使用,后来在占据了朝鲜的釜山、元山、济州岛,扩大了远东殖民地之后,这种证明也发给“愿意”服膺东岸人管制的朝鲜、日本、山丹人,与之对应的,在这些东岸管辖区内仍坚持原身份,但又不抗拒的人员,则发放“顺民证”以示区别——这些人基本上以高丽半岛的朝鲜人氏居多。据史料记载,除了作为流放地的澳洲金山港,不存在抵抗运动人士......
******分割线,以下不计字数,以上其实也不算******
PS:
笔者为了所谓真实代入感,注释部分的讲解事实上是虚虚实实的,有些冷知识确实是取材本位面的真实情况,有些则是因应故事情节现编的...读者请注意甄别,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