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漫漫的长日真是难熬，午后炎热的太阳当空照着，唐全礼看见老魏头摇摆着左手上的军帽扇凉，他似乎闻到一股廉价肥皂混合油汗臭的刺鼻气味，手伸进裤兜里捏着东方牌纸烟，有种冲动想要来一支。
“俺是高密东北乡的，姓管，大号叫管田，俺爹指望俺能攒下几亩田，那两个也是俺们村上的，”嘴角作势一撇，望向左手边跪着的俩人，魏德万脸上的红晕似乎鼓舞了这个可怜人，管田越说越兴奋，越发语无伦次起来，“叫管长根和管槐树，他俩是兄弟...”
“够了，闭嘴，该死的”魏德万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呵斥道，管田负疚似的低下头，眼角扫了下右边二人。‘说的这么快，我根本听不清楚’魏德万暗骂，又挥了挥军帽似乎要赶走这个负面情绪。打定主意不再听这些满嘴乡音的罗唣，他扶了扶正腰间的刺刀，左手反背着叉腰，略微伏低，右手指向管田右边的俩人，“要死？要活？你们说吧，现在只有一条路。高、伊嘎、‘鸟人’、小舒曼(白舍娃），还有你，唐。你们去准备准备。”也不理孔六娃、方德生二人急的双眼赤红，吃力的要俯下身去磕头①。
“不能啊！灰埠镇上锔碗补锅的董昌记好像就有个叫德生的徒弟，还来过咱们这呢，挺能说道的一个人......”突然传来个女声，人群中随之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鼓噪起来。唐全礼此时看见身边的罗佩已经快速的完成了32－丙步枪的装填，虽然很清楚老魏头是在装腔作势，仍不禁暗骂‘该死的意大利佬’。站在大车上张望的全柳骏扭过身朝着王大花做出一副猥琐的笑容：“嘿嘿，还有个相好的，嘿嘿，真没想到。”王大花坐在大车上，对柳骏的嘲弄漠然视之，她再也没有力量寻思这类闲事。自打从宪兵队（大车）回来，就显得萎顿不堪，若是再让她体验“闲兵”加诸身上那种精神上的压迫，王大花以为自己肯定会疯掉，“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原来爹爹说的就是这个啊。她可没心思观看老魏头的表演，“不许过去，断案杀人哩，看了晚上会发噩梦......不听话可是要吃打？”对于钢蛋的好奇，王大花也是死命地按捺住。
这时吹来一阵凉风，槐树飘落下数片落叶...里正一干人等突然高呼口号：“打倒...打倒反东岸杀才...余孽！”、“拥护东岸莫大帅！”嘶喊了那么几声，引来墙根下的嘿嘿笑声。突然几个童音异口同声的“到东岸去！”、“跟莫大帅吃肉。”，又迅速地被大人捂上了嘴。龙旭不由得也乐了，心情愉悦起来，扬了扬案台上的军刀，压制住了人群的躁动，大声道：“大伙都到咱东岸去，好不好啊？”里正人等的脸色变得灰白难看的，狠掐了下大腿，似乎有预感，这马蜂窝一捅，自己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魏德万却是没理睬这边，严肃认真地讲了起来：“现在整个远东到处是暴乱的源头，哦对了，你们不懂...嗯，山东已经被打烂了！残存下来的就只有土匪，该死的土匪和鞑靼人，他们正在煽动，对！正在煽动，煽动那些特别仇视我们东岸的人！该死的！所有拼了命跟我们作对的人，那些地主老财，还有你，你，你们，”老魏头突然激动起来，手指四下乱指，除了5个可怜人跪着不能动弹，其余人唯恐指向自己，仿佛那手指有着邪恶的诅咒。“都该死！”魏德万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只有一条路，对你们而言，就是到烟台去！到黑水去！到东岸去！”
龙旭看着这场闹剧，觉得是时候结束了。他仍是面上带笑的叫道：“老魏，你过来下。”
“你等等，龙...”魏德万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他感觉要糟...急忙一个标准的小跑跑到龙旭面前，“啪”后脚跟并立一个立正，敬礼。“报告连长，二排长魏德万向你报道”
‘让你去济州岛马棚报道。’龙旭不禁暗骂。魏德万这才记起帽子还在左手攥着，赶忙抹一把额头，将大檐帽戴上扶正。“够了。”龙旭平静地说，“老魏头，差不多就得了，这几个傻哔要是什么鞑靼人煽动的土匪，杜冲、丁明吾他们早收拾了，还轮的上咱们？都带上，再准备准备，这里（他压低声音加重语气）全给茅总指挥带上。”龙旭很清楚魏德万在想着什么。他有点可怜这个大半辈子都在东岸陆军服役的洋老头，同时隐隐地泛起一丝羡慕——这厮怎么就能命这么硬？！但是也没必要向他解释邵树德，或者说执委会的意见。是的，山东已经打烂了。可东岸也无力再将战线推进的满清的重心位置，譬如北直隶。因此不能生生把人口再交给满清或者流贼土匪（哪怕是榆圆‘友军’），为他们补充有生力量，执委们的意见是尽可能掳掠控制区的人口。
“都杀了？开什么玩笑，能挣一个是一个。你魏德万能不知道是这几个就是迷路的流民，玩什么杀神附体啊？”张江凑了上来。
“你放屁！反东岸分子都该死。一点儿不错！活着的也该送去黑水做苦役。可老子什么时候说要毙了他们？”魏德万颇不服气瞪着这个搅屎棍。
白舍娃低着头，用脚在地上划着圈圈，“给他们抽上四十鞭子？”低声地猜测着，很显然这个爱凑热闹的雏儿也并不喜欢随随便便开动火枪，哪怕夏贺奇教会他对敌要狠，更何况这些人看起来也没有土匪样。
“太多了...这样他们就走不到驻地，难道那些朝鲜人会让他们坐上辎重车？”‘伊嘎也小声的回应着，“打20下吧。”
“闭上你们的鸟嘴，舒曼，没你说话的份，”罗佩忍不住嘀咕道，“还有你伊嘎，你跟你该死的高乔老妈一样蠢。”
“不许你说我妈！”伊嘎暴怒。高伙生暗暗用脚别住伊嘎并捏住他准备端起火枪的手，“根子，消停些。”但是李根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槐树下......
“看看你的兵...哎，你就像个斗牛，在哪吃也在哪儿拉屎拉尿，弄得是一塌糊涂。这不，他们也是有样学样的。我知道你在发什么邪火，老魏。天气挺热的...不要太过火了。你也该学聪明点啦，看看你的超期服役章，看看...你怎么不想想肩膀上为什么不是少尉肩章呢？去收拾下，那几个人让高伙生和罗佩带去辎重队那，让朝鲜人看押。”龙旭叹了口气，口干舌燥的，端起茶碗一口干了下去...
“是！连长。”老魏德万顿时也觉得松了口气。
***************
韩山东从汤盆里捞了点羊杂碎，淋在刚冲好的方便面上，最近平安县突然流行起这种食物来，他不禁对东岸公司首长们的奇思妙想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好的念头咋不是俺想出来的哩，奶.奶.的，可简单了，不就是拿油炸一炸生面么？”靠专利翘着脚吃分红的故事，在东岸可是大为流传。
玛尔法没好气的看着父子三人对着方便面又是吸又是吹的样子，木勺敲着大锅骂道：“吃吃吃，就知道贪图新鲜，扁食摊都快挤兑的没生意了，我收到邮差的信了，信上说...”
“是么？妈，待会信封给我，别像上次一样，把邮票连着信封给撕了。”韩德勤冷不丁插话
“闭嘴，还没说你呢？葛利沙。老娘的税.票②少了几张，是不是你拿的？！给我交出来，好几块钱呢？”玛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徐姐姐要是回来看见扁食摊成这样，会伤心难受的。”
焦兰卿嘴里嚼着面，嘟嘟囔囔地说：“是啊，这种面学校里都当免费午餐发，说是支援国家生产，和西班牙鬼子打着仗，粮食都不好出口呢，我看挺好的，国家的大豆（油）、小麦有销路，农民就有活计...”
“放屁！老娘的面今天剩了不少，怎么没见你支援下生计？死丫头。”
焦兰卿咽下食物，对着韩德勤吐了吐舌头，韩山东也乐了起来，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出筷子点了点姐弟俩，大大咧咧地说：“没事的，玛花，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我还寻思着，能不能让闯记公司包揽下生意，新华夏、河中的奴工用这些吃食打发了也不错，前些天我还试过用海鲜汤拌的‘运盛面’（穿越众“发明者”给方便面起的名字），味道不错。名字也取的好，运盛运盛，运气旺盛...”正说着，抬头突然看见玛尔法已然走到饭桌前，狠狠地瞪着自己，“嘿嘿”一声尴尬地闭上了嘴，姐弟俩看着韩山东的样子抿着嘴相视一笑。玛尔法让这仨活宝给气乐了，放下焖鲸肉也笑了起来：“哎，不好和徐姐姐交待啊，总归是那一点念想......”
注①：扎的规矩的五花大绑事实上很难动弹身体，因为麻绳对被捆扎的各个部位形成牵扯。跪姿其实只能挺直上身，若要磕头，需克服勒住脖子的难受和保持身体平衡，相当费劲，有兴趣的书友可以验证；
注②：印花税.票和邮票类似，也有精美的图案的面值。所以韩德勤会因为集邮，而随便拿母亲的税.票玩。本位面历史上早期的邮票和印花税.票可以混用，两者形状也相同。国际集邮联合会是承认其作为一类展品正式列入集邮展览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