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再往北,自是以水路为嘉。
周清已打听清楚,沿闽江而上,过豫章山,再乘船北去,可直抵杭州。一旦到了杭州,便有运河交接南北,有长江连接东西,天下之大,西去北往,皆是便宜。
周清一主三仆去往江头问渡,却不想看见摇旌大船自海中来,问人,曰:“往来幽州,通商运货!”再要相问,一大海船之上有人吆喝起来,“人货上板啦!”稍加询问,便得知此处是商旅租用往北运货的商船。商家为了降低船运成本,往往会搭载一些旅客和小型商贩。
周清听此,立即携着三仆,直往那大海船上挤去。
说道“三仆”,便有人疑惑了,不是只有阿莲、阿荷两个仆人么?哪里来的三仆?
这第三人,正是当日被周清丢出去的那个黑衣匪。此人名唤“黑水”,自那日得食仙桃之后,便欲罢不能,脑中仙境幻象时现,猛然“醒悟”,只觉他生来便是为了等待眼前仙人的到来,服侍这位神仙的。
其中种种臆想,又或是在某种奇异处境下的自我催眠,周清全然不知,但观黑水神态作为,当真成了周清第一信徒。
周清对黑水信仰与狂热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很乐意的接纳他。毕竟,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健壮的仆人。
比如现在,在这个人挤人的场面,黑水站在前面,便如大船分水,将人潮分离开来、阻挡在外面,周清连同两女才跟在后面,不急不缓的向前移动。
如此作为,自然有人怒目而视,但见黑水那远高于周围人的体格、健壮的身躯,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转瞬间又偃旗息鼓,只能将愤愤不平潜藏于心底。
四人上了船。
船是木制的。在外面看着的时候,只觉有些大,但一到船上,这种“大”便加倍的凸显出来。空旷的船板上,足以站立上百人儿不显拥挤;中间的船楼部分,除去地下一层,尚还有两层——本来船出水便有数米之高,再上两层,海风烂刮之下,波澜荡漾之间,脚下起伏不定,人颤颤而欲倒!特别是一个个大浪打来的时候,船体发出“吱呀吱呀”的惨叫声,让周清神思不定,生怕下一刻就船毁人亡!
事实上,船体还是极为坚固的。它不知行了多少个百里、千里,但如今尚还“益壮”,一个又一个的浪头,除了一声声的“吱嘎”,并没有造成其他的不良后果。
大海,即便是千年之后,也是神秘莫测。
船已在海上行了十许日,船上“跌宕起伏”,但周清仍旧喜欢立在船头,迎接海风海浪,在晴日里,让心和洁白的海鸟一起共舞。
他实在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十数日的时光,对木船的惊颤早已消去,却远远无法将他初出大海的、新奇与欢喜打磨掉。他甚至想跳到这无比的大海里,与这生命的起源之处,与这一海之生灵共呼吸!畅探这奇妙的秘境!
他的愿望很快实现了。
晴空万里、一洗如璧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朵乌云,这朵乌云,如噩梦之花,刹那间,便扩散开去,污染了大半块天玉。
船已经越过晴朗与污秽的界限,进入到暗云笼罩的海面。
这时候的海,原本还蔚蓝的海,陡然间变成了黑乌乌,深邃着,如同一只巨兽的大口,要将所有的一切吞闭。至于这条小船儿,只是他诸多小菜中的一道。
这片乌云来得太过奇怪,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不好的预感,船工已经揭了帆,各就各位,准备迎接这一场与天地与大海与浪潮的搏斗!
所有人都躲入仓中,紧紧的扶住仓中扶手,以防过大的震荡将自己甩出去。
周清也进了仓。
他并不太担心,也无须太过担心。但他还是要担心一下他的三个仆人。
在这个宽广无垠、喜怒不定的大海上,风与雨的历练,早已经历数场,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次,有些不同。
风骤起,越吹越大;浪狂涌,愈涌愈高;水与风的界限,在两者的交界处,越来越小。天未雨,船已湿尽!
大海这只巨兽,愈发的蠢动起来。
木船从一个浪头飞越至另一个浪头,从一段风里,迎着狂风带来的苦水,又冲进另一段风暴里。
大雨,就在这个时候下来。
海上的雨,跟陆上的不同。雨比浪头的声势还大,已经不能用瓢泼来形容,仿佛是宽广无际的天河漏了个洞,无尽的水倾倒狂泄而下,带着无匹的力量,正中的打落在海面上,打落在船上,如同万幢天鼓齐鸣,其中声势,即便是早已准备好后路的周清,也不由胆战心惊!
这不是出海,简直是在玩命!
周清难以得知外面是怎样一个情况,但船舱里的动荡,比之在游乐场坐海盗船,还要刺激一百倍!当然,是自带安全带的那一种。
以防意外,周清将几人都招入同一仓房。
他紧紧的拥住两女,腰间一根麻绳缠了数圈。两女紧紧的抱着周清,头不约而同的埋入周清的怀着,捂着耳朵,方才有了几分安全感。
她们心里虽然念叨着自家主人是神仙,一定没事的,但在这样的天威海颤之下,即便是真正的神仙也不能让她们感到半分安慰。
唯有黑风尚自镇定。他比周清还要镇定许多。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样的天地之威、在大海的怒吼之下,仍然面色平常。
信仰,确实是一种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