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叶兰见过骆青后，就迷迷糊糊地回到家，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吴念恩，自己当初把他留在香港本就是不对的，他这么多年的空白记忆，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席话，就接受自己是他母亲这一事实，自己也想慢慢让他了解并接受自己，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甚至连一个通讯方式都不给自己留，转身就走，分明就不想认自己，也不想给自己努力的机会，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思绪万千，痛苦不已。
突然，她想起她的另一个孩子，“飞仔！”她轻轻唤着。回到香港后，她就打听到袁天忠被火烧死和袁飞失踪的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一个是自己深深爱过，而且总会时常想起的前夫，另一个是自己朝思暮想聪明伶俐、疼爱不已的孩子，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因为自己，如果当初自己勇敢地留下来，也许他们就不会遭受这般不幸。自己离开他们就没想过再次成家，在美国把一切时间、精力都放到工作和学习上，经过多年来的拼命打拼，终于成为美国加州大学生物学院生物系的博士研究员。四年前自己认识了陆庭宇，他是一个充满了迷人魅力的男人，跟他在一起，使她忘却了以前的许多烦忧，重新感觉到了生活的意义和幸福。三年前，当自己戴上他的结婚戒指时，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从此忘记以前所有的一切，一心一意对陆庭宇这个值得自己真心对待的男人。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陆庭宇还没有回家，以往他这时候不回家，一定会打电话告诉自己的，莫非今天有什么意外？她不禁有点担心。
终于，电话响了。
“是庭宇吗？”叶兰接起电话焦急地问。
“陆太太吗？”一个陌生男人冷冷的声音。
叶兰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紧张地问：“你是什么人？”
“陆先生在我们手上！”男人依旧冷冷说。
“你们想干什么？我先生怎么了？你们让他跟我讲话？”叶兰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袁飞将手机交给陆庭宇，说：“你太太找你！”
陆庭宇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手机急忙说：“老婆，是你吗？”
“庭宇，他们拿你怎么了？”叶兰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放心吧！我很好！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陆庭宇安慰叶兰。
袁飞一把抢过手机说：“陆太太，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
“说吧！你要多少钱，港币、美圆，支票或现金，你开个价！”
“您误会了！”
“什么？”
“我们是绑架，但不是为了钱！”
“你们要什么？”
“陆先生从美国带来和现在收集到的资料！”
“老婆，不要理他们！”陆庭宇大声叫喊着，他知道对方之所以对自己客气，是因为资料在自己手上，一旦资料被他们得到，自己丢了性命是小，对不起成千上万屈死的先人是大。
可叶兰似乎答应了他们，袁飞详细说出这儿的地址，并警告她不要耍花样。
半小时后，工厂的大铁门被推开了，骆青“嗖”地从地上跃起，迅速拔出手枪，对准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
看到骆青，叶兰惊呆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她的孩子，她多么希望他只是碰巧来到这里，可他手上握着的枪，让她无法欺骗自己。
同样，袁飞也惊呆了，他搞不懂他们怎么会认识，可他从骆青渐渐垂下的手枪看出，这个女人会坏他们的事。于是，他说了声“让我来解决她！”，就要拔枪射击叶兰。
“嗖”一声，一粒纽扣击在袁飞举枪的手上，手枪应声落地。
袁飞愤怒地看着骆青，他明白骆青摘纽扣击落他的手枪这一招着实厉害，也明白如果自己不是毫无防备，手枪绝对不会被击落，可他不明白骆青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疯了？”袁飞顾不上捡枪，朝骆青冲去。
“我是疯了！不过，你想伤她必须先杀了我！”骆青双眼发红、喷出热焰，疯狂地望着袁飞。
叶兰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骆青，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袁飞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凶狠、疯狂的骆青，本想与他拼上一拼，可他明白今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会拼个你死我活，如果自己大仇已报，自己绝对会应战的，可现在自己决不能意气用事，所以他强忍怒火，狠狠看了骆青一眼，说了声：“你狠！”，转身就去捡枪。
刚才手枪刚好落在陆庭宇身边，陆庭宇见袁飞一步一步往自己这边走，慌忙捡起地上的手枪，指着袁飞说：“你别过来！”
袁飞一边看着他握枪颤抖的手，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开枪了！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开枪了！……”陆庭宇反复警告袁飞。
在此之前，袁飞只被一个人用枪指过，那个人是他三年来一直想亲手杀死的杀父仇人，如今他的眼前模糊了，他隐约觉得罗学仁正用枪指着自己，他的热血开始膨胀、心神变得不受控制，拼命朝陆庭宇奔去。
枪响了，子弹击中了袁飞，在他面目狰狞地倒下的同时，碎成数块的玉观音从他胸前滑落。
叶兰扑了过来，捧起玉观音的碎片仔细辨认了一番，就扑到袁飞身上，狂喊道：“小飞，小飞，你是不是小飞？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呀……”
（四十八）
在一家私人医院的急诊室外，叶兰和骆青焦急地等待着。叶兰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袁飞，可她知道从他身上，自己能够知晓袁飞的消息，哪怕是袁飞已经去世的消息，那对于一直寻找儿子的叶兰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骆青背依在墙上，高昂着头，叼着一根烟，烟灰掉落一地也掉到了脸上，可他没有动弹，依旧神飘体外的想着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袁飞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袁飞应该学过权叔的空手治敌的招数，就算对方枪法再准，也不至于被一枪命中，何况对方拿枪都会发抖。他真的不懂袁飞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他知道袁飞的性命不会有危险，那颗子弹恰好击中了袁飞胸前的玉观音，玉观音当场破碎，袁飞也保住了性命。“叶兰”他心里轻轻呼唤一个名字，他有点痴呆，为何叶兰会扑到袁飞身上，大叫自己是他的妈妈，这个女人是怎么了？而自己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玉观音，莫非袁飞真是自己的哥哥，虽然袁飞的脾气与自己的确有几分相象，自己也很欣赏他，可如今自己真的好讨厌他，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哥哥，那么……罗罗……
想到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手术车推了出来，袁飞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
叶兰飞一般扑了过去，却被医生挡住了，“病人需要休息，请不要打扰他！”
叶兰急忙说“对不起！医生，他怎么样了？”
“现已脱离了危险！不过，失血过多，虽然输了血，但还是需要好好休息！”
“您真是再世华佗！谢谢您，救了他！”
听到她提到“他”字，医生疑惑地问“您是他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他的母亲！”叶兰回答得有些为难。
医生搞不懂叶兰的话是什么意思，微皱了一下眉说：“希望您好好照顾一下病人！”
“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得非常好的！”叶兰向医生保证。
骆青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想干什么，照顾袁飞的活自己别说不会，就算会也不会去做，因为现在自己虽然依旧欣赏袁飞，可隐隐已感觉自己有些讨厌他。可自己为何没有走，自己也说不出道理，只觉得有股神奇的力量，牵引他跟着叶兰走进袁飞的病房。
袁飞的脸上好多汗，叶兰脸上写满慈爱与心疼，不停给他擦汗，而骆青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袁飞似乎很痛苦，没有睁眼，紧皱着眉，身子有些发抖。他在做着噩梦，梦中他来到了罗学仁的家，他家里有好多保镖，不过他们都不堪一击，自己没花多少力气，就将他们全部消灭。之后，自己来到罗学仁的房间，罗学仁坐在床上，看到自己进来，没有丝毫紧张，镇定地朝自己微笑。他想大骂罗学仁一顿，可是嘴巴张得再大也说不出一句话，而罗学仁依旧微笑地看着自己。于是他举起了枪，瞄准了罗学仁，罗学仁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自己以为枪会勾不动，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勾扳机，子弹就从枪膛飞了出去。
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就倒了下去。
“这明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决不可能是罗学仁！”想到这，他飞快地奔到那人面前。
他惊呆了，倒在血泊中的是一个女孩，穿着美丽洁白的长裙，动人的脸上，血从嘴角慢慢流了下来。
“罗罗！罗罗！……”他疯狂地叫了起来，从梦中惊醒，身上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骆青本来麻木地站着发呆，听到袁飞大叫罗罗的名字，身子感觉被电了，颤了一下，奔到袁飞的床前。
“你刚才叫什么？”骆青瞪着眼瞅着袁飞。
袁飞显得有些激动，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他没有理会骆青，他奇怪地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妇人。这个妇人感觉在哪见过，而且她好象和自己的关系不一般，不然她怎么会和自己坐得这样近，而且眼里流露出慈爱和关心。
“你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袁飞冷冷地问。
“我……，我叫叶兰！”
“叶兰，叶兰……”袁飞小声念着，这两个字自己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叶兰”两个字都是和母亲、妈妈、母爱、娘亲联系在一起，自己无数次渴望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回到自己身边，能够让自己享受一下别人不会珍惜而对自己却可望不可及的“母爱”。眼前这个同样拥有“叶兰”的人，让自己迷惑了。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她为何对自己这般关心，可如果是，这么多年她在哪里，为何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离开自己和父亲，又在自己渐渐模糊了她的存在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袁飞觉得有些窒息，慢慢地闭上眼睛。
叶兰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的变化，看出他对自己的名字反应挺大，继续问“你是飞儿？对不对？回答我！我是妈妈！飞儿，你是飞儿，飞儿……”
听着叶兰撕心裂肺的呼喊，袁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么多年自己虽然一直渴望有人这样叫自己，可这一幕真实发生时，自己却没法去接受这样的妈妈。于是，袁飞没有睁眼，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日本人！”
当袁飞的眼泪流下来时，叶兰就无法让自己不哭了，她一边叫“飞儿”，一边忍不住扑到他身上。
“啊！”袁飞痛苦地大叫起来，叶兰不小心压到了他的伤口。
护士小姐赶了过来，急忙问“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小心碰着了他的伤口。”叶兰愧疚地说。
“怎么这么不小心！”护士一边埋怨，一边查看袁飞。
“护士！麻烦您将这位女士请出去！”袁飞坚决道。
护士对叶兰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叶兰伤心地问“飞儿，你真地不认妈妈？”
“我不认识你！”袁飞冷冷地回答，眼角又有泪流了下来。
叶兰肯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孩子，也知道此时他不愿认自己。的确，自己一走这么多年，连一点母亲的义务都没有尽过，没有资格让孩子接受自己。于是，她有一次关爱地看了一眼袁飞，托着发晕的脑袋，略微有些摇晃地朝病房外走。
“你是袁飞？”骆青来到袁飞面前问道。组织里的杀手，互相都不知道真实姓名，连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只是互称代号而已。现在听到他梦里呼喊“罗罗”的名字，又看到叶兰叫他“飞儿”，所以已猜到他的名字。
“也许吧！”袁飞冷冷回答。
“你为何不见罗罗？不认叶兰？”骆青厉声道。
“你和他们什么关系？”袁飞没有睁眼，表情依然冷酷。
“你……”骆青感觉被堵住了嘴，不知道说什么。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骆青心里憋得慌，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叫“袁飞”的人，如果他真是罗罗深爱的“袁飞”，自己将会如何面对他、罗罗和自己的爱？如果他是叶兰深爱的儿子“袁飞”，自己又如何面对这个哥哥？骆青呆站了一会，便向病房外走去。
病房外，骆青发现了依着墙哭泣的叶兰。
“走吧！”骆青走进叶兰，轻轻说。
叶兰止住眼泪，骆青没有冷言相对而是轻声细语，她惊喜地望了他一眼，两人慢慢往前走。
“您确信他是‘袁飞’？”骆青轻声问。
“应该是！”叶兰点头。
“那么我们……”话到嘴边，骆青问不下去。
“你们是亲兄弟！”
“他是我亲哥哥！”
“应该说是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那我父亲到底是谁？”
“你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扰？”
“我恳请您告诉我！”
“他叫‘罗学仁’。”叶兰恨恨地说。
“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不错！她叫‘罗罗’！”
骆青顿时感觉一阵头晕，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居然是罗学仁，而罗罗恰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不再说话，来到自己的车前，请叶兰上车。
一路上，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车子很快驶到叶兰家门口。
“谢谢！”叶兰不知道除了“谢谢”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
骆青突然拉住刚要下车的她的手，叶兰感觉一股暖流冲上心头，不由惊喜地望着他。
骆青将车向后退到路边，警惕望着叶兰家里。
于是叶兰朝家里望去。奇怪，家门口停着好多车，门口的警卫不见了，房门大开，里面传来乱糟糟的声音。叶兰不解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紧张而又焦急地握紧了骆青的手。
不一会，好些戴着面罩的大汉快速从门里出来，上了门口的车急驶而去。
他们刚走，骆青就和叶兰飞奔到家里。
叶兰惊呆了，家里横七竖八躺着门口警卫和家仆的尸体，她发疯地似地到处寻找丈夫的尸体。不一会，她在一个穿着她给买的西服，脸朝下躺着，身上满是鲜血的人面前停了下来。叶兰一边止不住流泪，一边慢慢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
“小平！”叶兰惊叫起来。虽然小平穿着丈夫的衣服，而且化了妆有几分象自己的丈夫，这虽然能够骗别人，可自己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小平身上的血还在流，可呼吸已经永远停止了。
“庭宇！”叶兰终于在人堆中找到了陆庭宇，探了一下口鼻，发现他还活着，不禁欢喜大叫一声。
陆庭宇躺在叶兰的怀里渐渐苏醒，迷迷糊糊地说“老婆！是你！”
“老公，你还活着！你知道我好担心呀！这都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回家不久，门口的警卫就冲了进来，说外面来了好多戴面罩手拿武器的人，让我快点走。我和小平刚准备从后门走，就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将房屋前前后后包围了。电话线被夹断了，手机也被严重干扰了，一个电话也打不出去。明知今天对方准备充分，逃不出去了，我就和小平他们集中在大厅准备与他们拼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被人从背后击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换了身佣人的衣服。”
“你的衣服在小平身上。”
“那么，小平……”
“他死了！”说完，叶兰禁不住又哭了起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将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与其说是自己对他疼爱，不如说他给了自己一种做母亲的感觉，这种感觉能够让自己从对孩子的思念中解放出来，而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能拥有这种感觉。
“老公，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
“我不知道！他们不象日本人……”陆庭宇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骆青，不再说话。
“他不会再对你不利了！”叶兰明白丈夫担心骆青会伤害他，连忙乞求地望着骆青说。
骆青一脸冷漠，慢慢地说“他们全都是香港人，如果没有猜错，他们是罗学仁的手下！”
“为什么？”叶兰和陆庭宇齐声问。
“在香港杀人能够做到有组织，有计划，而且人数众多，手段如此高超唯有罗学仁一个人可以做到！”罗学仁的实力，骆青再清楚不过，因为在香港罗学仁是唯一值得组织关注的黑帮老大。
叶兰估计罗学仁是因为自己才要杀自己的丈夫，于是急忙说：“老公，香港已经不是你的安全之地，明天一早你就回去！”
“那你呢？”
“我还有事，过两天再走！”
“那我就等两天和你一起走！”陆庭宇不放心叶兰，坚决地说。
“好吧！我明天就把事办完，后天我们一起走！”叶兰虽然知道罗学仁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自己在香港多呆一天，丈夫就多一天危险，向丈夫保证说。
“明天，你有空吗？”叶兰怯怯地说，她不知道自己后天一走何时才会才能见到骆青，所以她虽然没有一点把握，还是用乞求的目光望着骆青。
“放心！我明天一定陪你去。”陆庭宇急忙回答，可当他发现叶兰的眼睛一直盯着骆青时，便呆呆地看着叶兰和骆青。
骆青的确没有想到叶兰会请求自己和她一起去，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看出叶兰是一个善良、仁爱的女人，他已经慢慢接受她是自己母亲的事实，并逐渐对她有了好感，特别是今天，他知道自己心爱的罗罗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时什么也不想做，又看到叶兰一家遭遇的不幸，他没有理由让自己狠下心来拒绝她的要求。
在叶兰注视半天之后，骆青终于慢慢说：“我一天的酬金是二十万！”
“没问题！”叶兰兴奋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