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都在这站了一个时辰了,天越发冷了,比不得平日,娘娘还是回屋歇着吧。”安慧轻声劝慰,伸手想去扶下文怡皇后撑在那棵百年龙柏上的手臂。文怡皇后却只是不动,一双眼睛呆呆望向启煜一行人策马行去的方向,怔怔的落下泪来。
安慧抬眼望见前方那轮即将落山的夕阳,它燃烧正旺,橘色的光带将整面天空映红。启轩失踪已经半月有余,从皇宫到这南襄王隐居之所,安慧半步不离一直陪在文怡皇后身边,前后照应,来不及顾及心中所念。此刻,山野之中一片空旷宁静,往日前呼后拥的皇后娘娘也不过一片孤叶般零落飘摇。她一阵心中发紧,那被压抑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直化作无声的呜咽。
一袭蓝袍御马而来,有力的踢踏声在山野之中引起巨大回响。行至跟前,二王子启明翻身下马,向皇后跪地行礼,起身禀道:“娘娘,南襄王差我回娘娘一声,他带着属下往东边去寻了,夜里回不来,娘娘在屋里好生歇息,等明日晚些时候再来回报。”
文怡皇后似乎没有听懂启明的话,仍旧怔怔的望着他。安慧连忙上前扶住文怡皇后,来不及拭去的泪痕还挂在腮边:“娘娘,回屋吧。”
文怡皇后方才点点头,上前拉住启明的手,“孩儿,辛苦你。你弟弟的事,就拜托你们兄弟了。”
启明忙搀住文怡皇后的手臂,躬身道:“娘娘哪里话,娘娘莫要担忧,启轩弟弟生来就是有福之人,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安慧见启明面有伤怀之意,不由心中感慨,到底是自家亲兄弟,平日再多隔阂,到紧要关头还是兄弟情谊占了上风。
安慧与启明将文怡皇后搀进屋内,于床榻上躺下,吩咐左右一干下人好生侍奉,便齐齐退了出来。
二人走至方才启明下马之处,启明解下马绳,回身道:“妹妹可否随我走一程?”
安慧见启明目光如夕阳般柔和,比常日更胜,便点点头。启明牵着马,二人并肩走在去往行宫的小径上。
一阵沉默之后,启明温和的笑道:“我从没见妹妹哭过,便是英奇将军噩耗传来,妹妹也不曾落泪。父皇问你,你昂首向他,朗声言道,我尔朱家百年忠孝,父亲能战死沙场,是我尔朱家的荣耀。父亲死得其所,做女儿的又怎能以一己之悲让圣上伤怀,令母亲担忧?只恨我女儿之身,不能随他上战场杀敌。但我也绝不悲悲戚戚,让贼人得逞!”
安慧苦笑道,“安慧那时年纪尚小,也不知道轻重,到让殿下看笑话了。”
“依我看,妹妹你是太知道轻重了。”
安慧听说,脚步顿了下来,心中升起几分不安,“安慧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启明立马回身,长舒一口气,郑重道:“妹妹,上次我问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安慧疑惑的抬眼望着启明,一时无话。
启明上前一步,“你果真不为你日后的归宿思踌么?”
安慧心下一怔,她实在没想到启明将她约至此处竟是为了说这些,只得慌忙回道:“启轩王子如今生死未卜,娘娘又悲伤至此,安慧实在没有心思顾及其他。还请殿下不要再提此事了。”她心中仿似有只小鹿乱撞,不知启明会说出什么令人恐慌的话。
也许是身在这远离皇宫的荒郊野岭之故,启明竟不再顾忌,任由深切的目光在安慧身上流转:“正因为启轩此番出了这样的事,你才要为自己早作打算。我知你素与他交好,可他性情不定,难成大器,我看他并不是你托付终生好去出。”
安慧听得面红耳赤,更加慌张的回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我…我…何曾有过这种非分之想。”
不等安慧说完,启明上前一步握住她颤抖的手,“妹妹,你可愿成全我?我此生一定好好待你。”
安慧望着启明那炽烈的目光,感觉周身都被这火焰炙烤。在令她不知所措的浪潮褪去之后,她逐渐定下神来,将手抽出,退后一步,跪在地上,俯首行礼,口中道:“承蒙殿下错爱,安慧无福承受。我尔朱一门与煞蛮贼人仇深似海,如今大仇未报,又怎能顾念儿女私情?安慧早已下誓言,要尽心辅佐启轩殿下早成大业,早日为我尔朱家报仇雪恨。”
“若启轩此番回不来呢?”
“启轩会回来的,殿下不是说了么?他是有福之人,定能逢凶化吉。”安慧直起上身,目光忽然坚定如磐。
有那么一刹那,启明感觉心中热流就要冲破他一天一天为自己竖起的城墙,就要让他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土崩瓦解。但在最后关头,他那被短暂淹没的神志重又恢复过来。
“既然妹妹已经下定决心,我再多言便是我的不识趣了。”说完便翻身上马。
“殿下….”安慧一声轻唤,启明立马回首,眼中闪着残存的微光,“殿下,启轩他一心扑在南襄王身上,平日里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望殿下不要怪罪他。启轩与殿下毕竟是亲兄弟,此次他失踪,定是遇到劫难,还望殿下尽心助他度过此难,殿下大恩,安慧没齿难忘!”
启明眼中最后的微光熄灭了。他立在马上,目光越过安慧头顶,只见远处黑夜已经袭来,他心中千言却已然无话,只策转马头,扬鞭而去。
昌平行宫灯火通明,往来无数文官武将,似乎半个朝廷都搬了过来。启轩失踪以来,皇帝忧极。朝中又有传言说启轩乃是中了萨满圈套,又恐萨满国趁机起兵来犯,皇帝便将朝中能干的文臣武将纷纷派到此处,一面找寻启轩,一面紧密监视萨满国动向。
启明一下马,文官武将立刻围拢来,一面请安,一面询问消息。启明再也无心周全,也不像往日那般礼貌周到,只简单讲情况说了下情况,便穿过前朝,往**去了。
他刚行至居所出,忽见屋中烛火映衬下,一位公子正窗下认着摆弄着棋盘上的落子。他悄声入屋,只见那位公子年纪约摸十五六岁,皮肤白皙,随算不得美艳,可那凝神思踌的姿态却有几分清雅宜人。启明心中一动,想着这不知又是哪位小姐女扮男装,倒是和安慧一般。
他不声不响走进前来,默默观看着案上之人摆出的这副残局,忽然举手落下一子。
那公子受了惊吓,慌不迭的要下来行礼,启明伸手拦住,笑道:“小兄弟先与我下完这盘棋吧。”
那公子红了脸,之得硬撑着落下一子。几番回合之后,那公子全然侵入到棋弈之中,逐渐忘却刚才的尴尬不安。逐渐的便占了上风。启明见败局已定,便将棋子一推。
那公子方回过神来,忙起身下榻,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见启明半晌无话,又忽然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一副安然无惧的神色。
启明见状,笑道:“小兄弟不仅棋艺精湛,还生得这般眉清目秀,到底是谁家的公子?”
那公子也笑起来,抱拳道:“殿下,我是澹台芮隐,是殿下的表妹,不是什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