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袭白袍御马远去的背影,在这旷野山林之中,显得格外萧索孤单。宇文谨达单手撑在门口那株百年龙柏上,倾身远眺,直到那白色背影缩成圆点,最终随夕阳消失在西方尽头。他叹了一口气,不舍的回身向院中走去。
一跨进院门,却见启煜坐在门口那方木椅上,费力的劈着柴木。他赶忙几步近前,见启煜神色阴霾,又不知该如何劝阻,只得默默立在一旁。
“往哪里去了?”启煜口中问道,眼睛却仍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手中的柴木。
“往西去了,殿下….”谨达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启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向宇文谨达望来,胸中吐出一声长叹,头也深埋下去。
“殿下,启轩还小,有很多事情自然想不透彻。殿下且念在他这么多年一心扑在您身上的份上,也该多担待担待,何苦与他置气。”谨达说着,只觉心中苦涩。
“你是在怪我不近人情吧?”启煜幽幽问道,身子向椅背靠去。
“殿下,我….”宇文谨达本想请罪,但一转念,索性将心中憋屈时久的心里话尽数抖露的出来,“殿下,自您封王隐居以来,朝中之人还有谁能像启轩这样挂念您?但凡有什么新鲜事,得了什么稀罕物,便第一时间跑来告知殿下。殿下若有什么不好,便是狂风暴雨也要亲来探视,这份情谊,别说殿下您,就是我这当臣子的看了也感动。何况如今这世道,过去跟着我们的那帮老臣旧部,失势的失势,卸甲的卸甲,便是有心要为殿下出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启轩虽年少轻狂,到底事事为殿下着想,处处为殿下复仇大业筹划,殿下又何苦太过为难他?”
启煜听说,苦笑一声,叹道:“我只道启轩不明白,便是你这成日跟着我的心腹旧臣,也是不明白啊。”
宇文谨达听启煜说的沉重,连忙向地上跪去,双手抱拳道:“谨达愚昧,确实不明殿下深意,还望殿下点化!”
启煜伸出手去握住那抱拳的双手,用力向上抬起,温言道:“谨达,你且起来。”待谨达起身立好,启煜撑着手杖站起身来,谨达忙上前搀扶,二人一步步向屋内走去。
“启轩自小身体孱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为此,他母后和我几乎为他操碎了心,可你看看他现在。”
谨达斟满一杯茶递到启煜手中,笑道:“自从启轩立志为殿下报仇,天天习武练剑,这身体已非往日可比,武功也及日益精进,殿下应当高兴才是啊!”
启煜冷笑一声,却露出几分凄然:“我又何尝不为他高兴!可正是由于他略有所成,便愈发沉迷武学,也不管朝中风云变幻,难不成要让我眼睁睁的看他走我的老路不成!”
宇文谨达心中一凛,“殿下,莫不是害怕启轩他……”
“谨达,朝中这些年的变化,你比我看的清楚。荻罗一战之后,武官失势,文臣当道,厌武思潮已成气候。可启轩偏偏逆其道而行之,难保有人不容他。”
“殿下,话虽如此,可只要启轩能武有所就,朝中风向便有回转的可能,殿下又何必为此思虑过甚?”
“谨达,”启煜抬起那遮住一半的脸颊,清亮的目光穿过谨达所在之处,仿佛一直穿越了前尘往事的迷雾,只听的他幽然而决绝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当年的荻罗血战,十万大军覆没,我这堂堂的大越太子也猝然成了废人,这么多年你我都不愿再提,朝中更加无人提及。可是,当年那煞蛮武士究竟如何能对东尽地形如此的了如指掌?竟无人疑问,无人质询,事到如今,也只得成了一段冤案。”
“殿下的意思是…..难不成,真有….奸细不成?”谨达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暮色中启煜逐渐模糊的身形,直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入头顶。
且说启轩心中沉郁,只管乘马前行,却渐渐不知所向,寻寻觅觅至一处小径,只见两旁长满鲜花异草,瑰丽旖旎,小径直向上延伸至山间。这奇异景色令他胸中欲壑之气稍平,不由得跳下马来,将马缰拴在一旁的树干上,只挂着一柄佩剑,便徒步向山径走去。
愈往上行进,愈发觉得山色俊奇秀丽,奇花异草不可胜数。山涧中一条溪流穿过,于乱石中溅起朵朵水花。蓦的,那摇挂在山腰的那轮红日沉没下去,头顶却愈发清晰的出现一轮满月。启轩下到山涧之中,驻足向头顶望去,月光倾泻而下,天地一派空灵之意。
他不由得心中叹道:“世间竟有如此之境,我却浑然不知,可是尽在那皇宫中坐井观天了。”
忽见一直飞鸟从头顶而过,目光追随其去,心中不由的又想“还不如做一直飞鸟,抛却这世间烦恼才好。”
正思踌着,忽听得一阵低沉之声从地底传来,启轩不由得一阵汗毛倒竖,循声望去,只见身后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一双发光的眼睛直射向自己。
“不好,大虫!”他心中大叫,意识到自己只顾消减心中烦扰,竟只身入山林,此次遭遇大虫,恐怕凶多吉少。一霎那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理起。顾不得多做他想,只得用未受伤的左手徐徐将所带佩剑拔出,横在胸前,躬身向前,做起迎战准备。
那灌木丛中的大虫被剑身反射的光芒所刺,发出一阵怒吼,接着一个鱼跃跳窜出来。启轩踉跄向后几步站稳,急促的喘着粗气,握剑的手也开始发抖。
那大虫匍匐前身,收紧前爪,一跃而上,启轩慌忙向旁躲闪,举剑在眼前比划,慌乱中已然不记得任何成型的招式。几个回合下来,便开始体力不支,握剑的手晃动的愈发厉害。
终于,那大虫鼓足力气一个大抓扑来,启轩抬起受伤的右臂去阻挡,却被那一抓将右臂血肉撕裂,顿时鲜血淋淋。火辣辣的疼痛一时灌满全身。启轩咬紧打颤的牙齿,左手握紧剑柄,却抬不起剑身,只得杵在地上,支撑住身体。
闻道血腥味的大虫越发精神,双目死死锁住眼前猎物,肚中一阵低沉的怒吼,再次匍匐前身,启轩眼看它这一跃正对自己,再无可逃,闭上眼睛,使出全身力气举起剑身向前划开。
只听得一阵惨烈的叫声,大虫将启轩扑倒在地后,竟动弹不得,沉沉死去。
启轩使劲从大虫腹部挣扎着爬出,半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向大虫尸首望去,却见一只黄色箭杆直直戳中大虫眉心。
启轩支撑不住身体向后趟去。
“该死!”只见一双蹬着皮靴的小巧双脚从头顶处走过,于那大虫所趟之处蹲下身去。女孩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抚摸那大虫的皮毛,“可惜了,都怪那该死的蠢货,你且好生去吧!”
女孩转过身来,只见她头上扎着双髻,一身布衣,身后斜背着箭袋。她伸手探视启轩的伤口。启轩不由得一阵**,女子将身上布衣撤下一大块,十分熟练的将启轩右臂受伤处包扎起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启轩上身扶起,冷冷道:“你躺在这里,只能血尽而死。你若还想活命,便自己争点气,扶着我随我去寒洞。”
启轩见女孩身形瘦弱,年纪与自己相仿,此时清秀的脸庞上眉头紧楚,一脸气恼的样子。他只得挣扎着起身,扶住女孩的肩膀,忍者剧痛,一步一步随女子向山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