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小七。”郁寒夕在心里说。
床上的人背对着门睁开眼睛。他早就醒来了，一直在装睡，怕的就是戚无莜赶他走。
心满意足地伸了一个懒腰，郁寒夕翻身起来，浴室里有新的牙刷、杯子和毛巾，一切都准备齐全，她很细心。
桌子上摆着饭菜，盘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饭菜冷了就自己去热热。
郁寒夕吃着戚无莜做的早餐，口味并不是很好，味道还有点淡，郁寒夕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在家里吃饭了，他工作忙，千彤也不擅长厨艺，家里有冬嫂做饭菜，自己也很少回来。
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着，郁寒夕想着戚无莜，她竟然学会了做饭？想必这些年也很辛苦吧，人在逼到绝境，就会快速成长。郁寒夕不敢想象，一无所长的戚无莜，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怨她，更多的时候是担心她。
吃完了饭菜，勿自地把碗给洗了，他很少做这些事，洗的时候有几分笨拙，郁寒夕内心平静，他看着那从水龙头流出的水，轻柔地擦过手背，也流进了心底深处。这世间所有的男女，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茶米油盐中的细水流长了，无限繁琐却真挚。吃完心上人煮的饭菜，默默地替她把碗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事呢。这一刻，郁寒夕感觉到幸福。
幸福？
郁寒夕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他竟然想起了这两个字。没有那么多的事，他是不是早就和戚无莜结婚了？郁寒夕不敢肯定。
收拾了一番，整理好自己，郁寒夕不想这么早回去。他不厌其烦地在戚无莜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她相关的细节，他缺席了太多年，他想通过这些，揣测戚无莜的生活，那些……他不曾陪伴的生活。他不知道戚无莜过得怎么样，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常常失眠，饮食不规律，也落下了胃痛的毛病，人前光鲜亮丽，真正的辛苦，只有郁寒夕自己心里知道。
他在戚无莜的公寓里转悠着，视线被书桌上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吸引了。郁寒夕走过去，观察着那个盒子，盒子不小，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什么东西？
心下好奇，一打开郁寒夕瞬间愣在那里——里面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各种风格的打火机，每一个都极有特色，有几款甚至还价值不菲，是名家定制，打火机约摸有百来个，看来是收集了一些年日。
那些小小的玩意儿像刚放出笼的猛兽，冲击到脑中，冲击到心里，冲击到灵魂里。
郁寒夕喜欢收集打火机，很奇怪的癖好，年少时买不起太贵的打火机，郁寒夕就从各处收集造型独特，有特色的打火机。戚无莜曾骂自己神经病，也以为是自己抽烟要用，还特意跟踪他，后来相信自己只是一种爱好，戚无莜还帮着自己一起收集，生日礼物也常常送他打火机。
戚无莜每次搜刮到好玩的打火机，就献宝似地拿给自己看。更甚的一次，自己在洗澡，听见戚无莜拼命敲自家的门，郁寒夕情急之下，围着浴巾就来开门，戚无莜冲进来，将一个精致的打火机举到他眼前，说着她是如何得到的。郁寒夕一边关门，浴巾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戚无莜话说到一半，看见什么东西滑到了地上，她木然地盯着地面上的浴巾，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刚想抬头去看郁寒夕，郁寒夕已经跟疯了一般逃回了浴室，沿路的凳子被他绊倒了好几个。
戚无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笑得快岔气了，戚无莜不死心地拍着浴室门，“哈哈哈，郁寒夕你浴巾掉了，哈哈哈，太搞笑了！郁寒夕你开门，我给你送浴巾。”
“出去！”
郁寒夕别扭地喊着，待在浴室生着闷气，脸都丢光了。
“哈哈哈……我都没进来怎么出去。郁寒夕你开门呀开门呀，你别以为你躲着，我就不知道你在，你开门呀。”戚无莜还在坚持不懈地劝着他，郁寒夕脸都气绿了。最后，郁寒夕还是认命地从门缝里拿回了浴巾，换好衣服，瞪着坏笑得阳光灿烂的戚无莜。
收集打火机的习惯，郁寒夕已经戒掉了，或许该说，与她有关的一切习惯，他都在尝试着戒掉。他不知道，戚无莜还在延续着这个习惯。
心中感触颇多，也有一丝喜悦。这样，是不是证明，她……还在乎他？至少没有忘记他？
郁寒夕猛然记起，他出来这么久了，公司没准忙了成一团，自己该去上班了。郁寒夕就着戚无莜留下的那张纸条，龙飞凤舞几个字，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和住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忙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一起吃个饭。
下了楼，郁寒夕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想叫司机老王过来。关机了？难怪这么清静，解不开锁，郁寒夕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人动了他的手机？昨晚睡在了戚无莜家里，能动他手机的，当然不会有别人。
男人的脸沉下来，输了几次密码都不对，将自己的生日输进去，解开了。快速翻了下，那个相册里面果然空了，另一个相册，是孤单单的天空的照片。戚无莜你可知道，那些天空的来历，那是从你走后，我每一次想你，都会拍一张天空的照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天气。郁寒夕低声笑起来，好，真是好，戚无莜你是叫我忘了你是吗？那你收集打火机，是不是代表你也旧情难忘？我们之间到底谁更虚伪？
司机老王接到郁寒夕的时候，只感觉到郁寒夕一身寒气，一句话也不说。郁寒夕上车后，只是摆摆手叫他开车走，整个路途，郁寒夕都沉默地像一块冰。
戚无莜上着班还是分了神，想着家里那位吃早餐了没有，她对自己的厨艺不是很自信，三餐也常在外面解决。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郁寒夕安静地躺在那里，熟睡着，就想为他做一顿早餐。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戚无莜急着往家里赶，开门，看着空空的公寓，戚无莜心里有些失落。严格来说，郁寒夕至今为止，还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他们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闹得不欢而散。戚无莜扫视了一下家里，桌子上没碗筷。
被倒掉了？
戚无莜去看垃圾桶，没有，难道是吃完了，有那么好吃？戚无莜觉得郁寒夕能动筷子就不错了，他们两个都挑食，一般的饭菜看不上。戚无莜虽然嫌弃夏青崇，但也承认，夏青崇的厨艺，可以出去挣钱，夏青崇说他一个人在国外，快饿死的时候，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了一手厨艺，戚无莜半信半疑。
现在夏青崇和她在冷战，戚无莜也没打算搭理他。戚无莜放下包，才发现桌上的纸条，还添了几行字，是号码和地址。戚无莜捏着那张纸，犹豫不决。
郁寒夕，我们还要这样相互折磨多久。是我太贪心，是我还想要靠近你，可是我害怕我的任性，会害了你和你的家人。我不能那么自私，我答应过的，答应过的。
戚无莜拿起那张纸，端详了一番，最终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郁寒夕每天盯着手机，就算开完紧急会议，也会问一下助手，有人来过电话没有，助手每次都是同一句话：千小姐找。郁寒夕每次都会不耐烦地说推掉。助手一度怀疑，郁先生到底是在等什么重要的客户。
郁寒夕看着毫无讯息的手机，有点怀疑是不是号码写错了，几次反复回忆，确信自己没有写错，等待的心也渐渐凉了。郁寒夕将腿搁在办公桌上交叉着，手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终于是愤怒地把手机摔到了地上。点燃一支烟，郁寒夕目光低沉，情绪复杂，眼睛里深得像一口忧郁的井。
戚无莜，我该拿你怎么办？
今年的秋天特别短，还只感觉到凉爽，眨眼就气温大降，要穿冬装了。C市的四季很喜欢开玩笑，偏偏戚无莜最喜欢秋季，秋季总是还没有到来，就要离去了。
戚无莜每天照常上下班，她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大衣，快入冬了，天总是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下雪，戚无莜想，下雪估计是整个冬天，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戚妈妈一直关注着C市的天气变化，比自己的事情还上心。这个星期，戚妈妈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提醒戚无莜要多加衣，别感冒了，戚无莜每次都哼哼唧唧应承着。她怕冷，戚妈妈不提醒，她也会穿得像个包子。
平稳的生活节奏，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一天，戚无莜照常下班，买了热乎乎的饭菜和热饮，在家门口，一个穿着华贵，气质不凡的女人，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小莜，好久不见。”
“伯母？”戚无莜着实惊讶，是郁寒夕的妈妈宋晓，这么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么漂亮，优越的生活把她养的很好，她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坎肩，里面是一件大红旗袍，脖子上挂着一块墨绿翡翠。头发挽成了一个云髻，插着一根檀木钗。宋晓手上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皮包，如葱的十指，涂了朱红的丹蔻，人到中年，她还是这般美丽，戚无莜不禁微笑，她向来是尊敬喜欢宋伯母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宋伯母估计会变成自己的婆婆吧。往事伤人，戚无莜不愿再想。贵客登门造访，戚无莜打开门，恭敬道“伯母，进来吧，家里乱了点，您别介意。”
“您喝些什么。我这里没有名贵的茶叶，给您泡杯茉丽茶，好不好？”说着戚无莜连忙去烧水泡茶，她都是喝纯净水和饮料，像宋伯母这样讲究的人，想必是不喜欢的。
“不忙不忙。”宋晓打量了一下戚无莜的住处，一边开口，“小莜，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伯母，我过得很好。”戚无莜回头看着宋晓微笑，她知道，宋晓过来，绝不是做客这么简单。
宋晓起身，走到了戚无莜背后，轻轻挽上戚无莜的肩膀，“先不忙，陪伯母说说话。”
“好。”戚无莜说着，走到了沙发边坐下，宋晓隔着茶几，和她相对坐着。
“小莜，伯母想跟你讲个故事。”宋晓说着，点燃了一根烟，戚无莜心下讶异，也不好开口问，这么漂亮的女人，保养得这么好，怎么会抽烟。她记得，以前的宋晓，是从不抽烟的，甚至反对郁伯伯抽烟。
宋晓抽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烟味不重，还有着莫名的清香，烟雾缭绕中，宋晓像一幅不真实的油画，隔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戚无莜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人，不像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反倒像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柔情少女，岁月雕刻，让她身上仿佛透出了一丝风尘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