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筒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厨子，既然明知道连对方的脚尖都比不上，也就懒得去想，反倒挖空了心思想尝尝两个人的菜。
轩辕灶看出他这份心思，只微微笑了笑，“过一会，你就不会想尝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像云雾般轻轻散开，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听不清。
而此时周扬和冯如玉，两个人已经品尝到了对方的菜式。
苦中作乐，原本的食材苦涩之极，虽然竟会散发出这样甜蜜的味道，冯如玉用没有指甲的手指轻轻拈着筷子，挑了一点放入口中品尝，显然也有点期待。
周扬反倒放下了碗，看着冯如玉的表情。
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因为冯如玉的表情的确很可笑，这位总是微笑着的男人忽然间瞪大了眼，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这菜得多好吃啊，乔二筒心中感慨着，舌尖分泌出不少唾液。
而后就看到冯如玉狠狠拽着身上的围布，仰面倒了下去，钵盂骨碌碌在地上转了几圈，其中的苦斋撒在众人脚下。
周扬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笑容，满脸愁苦的皱纹急速颤抖着，反倒更像是哭。
“菜里有毒？”慕容冰大惊失色，怒视着周扬。
对一个厨师来说，在菜中放了毒药简直是最可耻不过的事，周扬十余年前已做过同样的事，让他像是过街的耗子般到处逃窜，谁是今日竟然在斗菜中做出同样下作的事。
周扬满不在乎地冷笑着，从地上将钵盂捡了起来。
“毒？”他看着乔二筒，冷哼道：“我只知道，想要独孤九菜，这是最快的法子。”
从一开始周扬就知道自己不是冯如玉的对手，为了得到比试的机会，他自然会选择最迅速的方法。
只有死人，才不会和他争。
慕容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从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尤其周扬对独孤九菜势在必得，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实在可怖。
“我下毒的技术比寻常厨子高了那么点，经验也多了那么点，你们自然可以拒绝斗菜，只是接下来最好不要喝一点水，也不要吃一点菜，因为我会随时过来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周扬这种不把自己当成厨子的厨子才最是可怕，连厨师的尊严都可以弃之不顾，事实上今日若是没有冯如玉抢夺，他说不定一开始就会用这种更快捷的方法拿到秘籍。
周扬看着众人惊愕的面色，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本就佝偻的腰更弯了，他却没注意到，地上的冯如玉忽然动了动。
然后，正在狂笑的周扬忽然觉得眼前变成血色朦胧的一片，他还想笑，笑声却从被切段的喉咙中跑了出来。
冯家人的毅力总是比旁的厨子多了那么一点，他们的菜刀也比寻常厨子快了一点。
做完这件事后，冯如玉抬起的手掌终于垂下，没有指甲盖的血膜变得黯淡无光。
乔二筒猛地坐倒在地，看着同归于尽的两个人，牙齿不住打颤。
如果适才轩辕灶不曾阻止他，那么现在，他是不是也会和冯如玉一个下场？
轩辕灶却松了口气似的坐了下来，看着周扬死不瞑目的尸首，淡淡道：“从十余年前到现在，和周扬斗菜的厨子，从来不是因为斗菜输了才死的。”
慕容冰惊骇道：“难道那些人都是他毒死的？”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轩辕前辈，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同归于尽？”
现在想起来，从一开始轩辕灶就给他们设了个局，若非知道周扬的习惯，轩辕灶又怎么会让二人自行评比，品尝对方菜式？
轩辕灶看向窗外，面容沉静：“忘情大师是我多年前的好友，做得一手好苦斋，周扬是他的徒弟，从忘情大师被毒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周扬是什么样的人。”
正如漂亮的女人总是嫉妒比她更美的人，周扬半生坎坷做了一辈子苦斋，自然不愿意看见另一个比他在苦斋上造诣更高的人。
这样一个人，若是想要得到独孤九菜的秘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独孤小楼看着坐在地上的乔二筒，忽然笑了起来：“怪不得周扬会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秘籍，苦斋么，总归是不好吃的。”
“为什么。”乔二筒直到现在还难以忘怀适才的香甜气息，那么好闻的味道，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因为如果好吃，苦修的和尚也就不用去吃了，蠢货。”轩辕灶总是以打击乔二筒为乐，这一次乔二筒却闭上了嘴，不曾争辩。
苦修的和尚是为了得到心灵的大自在，才会用极端苦涩的味道刺激味蕾，让自己抛却外物，甚至舍掉这身臭皮囊，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追求香甜四溢的美味？
乔二筒叹了口气，想要站起身，却猛地看到周扬死不瞑目大睁的双眼，吓得又差点坐倒，轩辕灶撇了撇嘴，将周扬放在桌上的，冯如玉的菜式端了过来，塞入乔二筒口中。
乔二筒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而后死死卡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吐掉。
“这应该是没有毒的。”独孤小楼笑了笑，用干净的筷子捻起一片牛肉，切得很薄的肉片在口中爆裂开最为浓郁的香味，却在转眼间便消失不见，甚至不曾存在于舌尖。
这种转瞬即逝的美味反倒让人更是心痒，恨不能将盘子都吞下去，怪不得冯如玉将其起名为一枕黄粱，但他恐怕自己都不曾想到，因为这次斗菜，他便真的一梦不醒。
“这只是一个开始。”独孤小楼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贪婪会让人死亡，然而贪婪的人却有那么多。
乔二筒在知道菜没有毒后，拼了命地在嘴里塞着，此刻听到独孤小楼的话语后叹了口气。
唉，看来以往清闲的日子，是彻底没有了，这次能逃过凭的是轩辕灶的江湖经验和运气，下一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小楼，你从一开始，也猜到这结局了吗？”轩辕灶眯起眼看向独孤小楼，从一开始进入酒楼到现在，他始终认为独孤小楼是那种破落家族安贫乐道的小人物，但刚才对方的镇定却让他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却也不敢肯定。
独孤小楼正准备离开，听到声音后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掌柜的兼跑堂的啊。”
轩辕灶还想说什么，乔二筒却急急忙忙地擦嘴询问：“掌柜的，那这两人咋办，无论如何也是死在我们酒楼了。”
“去找西门食监吧，好在她应该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轩辕灶淡淡地笑了，是啊，西门家的人不但味觉很好，头脑也很聪明，旁人看不出周扬与冯如玉是如何同归于尽，西门冷雪应该看得出。
何况……这两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冰看着离去的独孤小楼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江湖，果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