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宇哲
“喂，您好，请问您是夏宇哲吗？这里是第四中心医院，因为联系不到家属，在吉环区北路十字路口，有位年轻男子发生车祸，手机里……”吉环区北路么？余洛家是么？我感觉到自己在抖，全身剧烈地抖动，脑子里是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急救室外，打我电话的中年女护士将余洛的手机递给我，我熟练地翻到了那两个称呼——他和她，叫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有苏亚和郑茜。
男人穿着西装，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跨进来，脸上垂挂着豆大的汗珠，女人哭花了妆，怀里还有个沉睡的孩子。我在想，如果我是那个孩子，那个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的孩子，该有多好。不会的，人在越强大无情的冲击与摧残面前，越得咬碎牙齿坚持，因为总有需要你的人，因为你总有要保护的人。
苏亚进来的时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风吼叫着直闯入我的肺部，然后猛烈地撞击，一下，两下，三下……我迎着她进来的方向，犹豫地扫了一眼，我的背离开了冰冷的墙，朝她跑去。每一秒钟，她都有可能瘫软在地上。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她像个孩子般扑上来搂紧了我，头抵着我的胸膛，使劲地晃动脑袋。
湿热的气息缠绕着向上弥漫，直至被凛冽的风完全吞没。
苏亚伏在病床边，脸贴近余洛的脸，一句话也不说，通红的玻璃球里，晶亮的泪水不间断地掉落，掉落在离开了的余洛脸上。
我还以为，是余洛泪流满面。
我多希望，是余洛泪流满面。
高二，寒假，第一次那么寒冷。
Chapter17.苏亚
“苏亚你听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不要怕，答应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宇哲你怎么啦？”
“余洛出事了……”
“你们又在恶作剧吧，余洛怎么会出事？夏宇哲你个王八蛋，开什么玩笑？”
“苏亚，是真的。”他哽咽了。
我恍惚的以为，外面正风雨交加，而我，刚刚被一道闪电击中。
于是，我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地将那句喉咙里的话咽下去。我还一直在等他。
还好，宇哲没有来接我。否则，除了狼狈地靠在他肩上，除了哭，我什么都不能做，那么，我就再也见不到余洛了。
跌跌撞撞。你没有来，我来找你了。
跌跌撞撞。绕了这么多弯，我还是来找你了。
跌跌撞撞。我都来了，你还不睁眼么。
余洛躺在太平间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纯白色的床单也晃着我的眼。呼吸，心跳，强烈地热切地证明着，我和躺着的他，再也不一样。余洛是喜欢热闹的人，他不习惯这样的冷寂。
我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好像是一个熟睡的孩子，正做着香甜的梦，又像是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容安静如水。余洛，我没有为你哭，我没有难过。你的嘴角那么清晰的笑，你一定是满足的离开的吧。你看到你的天国了吗？愿你在天国遇到你的爱，不要像我一样自私，不要像我一样犹豫不决，不要像我一样骂你离开，却在你转身走的一刻握紧你的手。不要再遇到我了，不要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余洛，对不起。
余洛，多希望这辈子都没有遇上你。
春天到后不久，公主去了英国。高考复习紧张有序地进行。每个人都强迫自己埋头题海，不和周围的人讲话，似乎这样就能考入他们理想的大学。我的生活也被迫加快了节奏，每天只和宇哲说话，和宇哲讨论数学题，和宇哲去餐厅吃饭，和宇哲一起晚自习，最后一起回家。高三的生活，只和他有交集。
宇哲也一样，生活乏味了许多。自从余洛离开之后，篮球场上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他蹲坐在操场边的绿地里，双手握住篮球，抵在头上，长久地一动不动。我走近他，并排坐下。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和一点刺眼的闪光。每当这时，他都变成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没有那么坚强，那么勇敢，不笑，也不说话。一直以来，只有余洛和我，能让他找回自己。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在他面前，学着他的样子，盘腿，耷拉着头，交替摆弄着手指头。他被我逗乐了，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做错事的明明是我。
宇哲，我也好想他，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有期望，期望着他总有一天能回来。可是，你永远都做不到骗自己。漆黑的夜晚，躺在床上，突然梦见余洛笑着向你招手，你奋力起身，却只有空旷和黑暗，你要怎么办？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他已经死了，又一遍遍地回忆起那些温暖的过往，你要怎么办？
对不起，宇哲，做错事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要这么痛苦？
Chapter18.余洛
全部手术过程不到一小时，我却像躺在一片沙漠中，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周围没有人，灼热的黄沙一层一层向我袭来，它们是死的物。他们靠近我只是为了掩埋我，为了掳走我，为了束缚我此刻无力的躯壳甚至灵魂，他们无情。我听到了，就在一瞬间，就在我的口鼻即将被黄沙封锁的那一瞬间，一声尖利的嘶鸣窜入我的身体，是带血的喉咙奋力地嘶鸣。
是她，不会错，是苏亚的声音。没错，苏亚，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到。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去。腿酸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别傻傻地在公交站台跺脚，口渴了就先吃吧，你看冰淇淋都融化了，我迟到了你就打我骂我吧，只要你等我，苏亚，我要当面告诉你，我爱你。
我试图移动我的双腿，我拼命想睁开眼，我奋力循着你的声音想要找到你，再抱起你，最后吻你。我极力挣扎，再挣扎，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醒来。
可是，我动不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你，我的手触摸不到你，我想说的话，一句也无法说给你听。
对不起了，苏亚，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醒不来。你不会怪我吧。我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我用最后的力气对你微笑。苏亚，你看到了吗？
黄沙终于掩埋了我。我再也没有从那片寂冷和肃杀的沙漠中出来。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很久以前宇哲说过的话：因为有太多美好的东西要经历，所以才要更认真地活。好兄弟。
Chapter19.宇哲
我走在下着雨的晴天，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余洛么？
没有。连短信也没有。手机屏保是一片星空，那颗最璀璨的星是余洛吧。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想念一个人。想念到是记忆还是真实我也似乎分不清。
“宇哲，今晚有事吗？”余洛打来电话，听得出来，他兴致很高。
“快说，要干嘛？”
“我想看《死寂》，听说特别恐怖，来我家我们一起看！”
“你自己看吧，我下午要出去……”
“又没有女朋友难不成要去约会！我自己不敢看！你必须来！”
“啊——”
“你喊什么喊？！脑残！”吉米的妻子死了，余洛缩在我旁边，抱着我的胳膊一阵乱叫。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叫倒有些害怕。
“宇哲，你去把灯打开我们再看吧。”
我起身打开灯，嘲笑他：“就你这破胆量还敢看恐怖片，滚去看火影吧~还有，小心晚上她爬到你被子里，哈哈哈，要不你滚回被窝睡觉？”
“宇哲，我想上厕所。”
“自己去。”
“被玛丽?萧带走了怎么办啊？”他向我撒娇。“宇哲，很快的，好不好嘛？”
我佯装安静看电影，并不理他。
“宇哲，快点，我拉在裤子里了，快陪我去快快快！！！”
他边拉着我边抱着肚子往卫生间跑，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都不舍得放开我。
“臭小子，你想熏死我啊？”
“就十五分钟。我保证。”
“什么！我走了。”我假装要挣脱。
“好啦，就十分钟。”
“我真要走了。”
“五分钟，我尽量。”他愤愤地看着我。
最终我还是在极度刺鼻甚至有毒气体中待了足足半个小时。他嬉皮笑脸地说有我陪他上厕所好舒爽。
“哈哈哈，你的脸好像被我熏绿了哈哈哈……”
我朝他屁股踹了两脚，他嗷嗷直叫。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他拽着我的胳膊一直没放开。更可恶的是，他又陆陆续续跑了三次卫生间，我脸的绿色一层层地被覆盖。
电影结束，吉米竭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无济于事。余洛变得很安静，他看着指甲盖，好像在想什么。良久，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早，我们睡到自然醒。
“昨天怎么了？”他知道我在问什么。
“哦，我以为，吉米可以改变的，他做了那么多，我以为他可以做到。”
“小子，人的力量，真的不够强大。”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吗？只能看着命运将他从我身边带走，却无能为力的这么一天。
我睁开眼。天亮了。
我想给苏亚打电话，今天还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刚刚拨通，我就挂断了。
不能相信，她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
她再也不需要我了。
拨通了妈妈的电话。闭上眼。
“妈，帮我约个人吧，随便谁都可以。”
失去了苏亚，我什么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