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一艘满载货物的巨型货轮正拖着一条人字形的细长航迹,驶向远处那只即将坠入地平线的橘红色落日。
……
我们站在一艘驳船上,驳船在水面上轻轻的摇晃着。
邹严的脸映在落日的辉光之中,带着一脸的兴奋。在他脚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筐和白色的塑料桶,不时有鱼虾从桶中跃起,或者看到几只从某个竹筐里挣扎而出的章鱼触手,在空中摇晃。
“要积善成德!”他眼睛里充满期望,那种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怀有的期望,“就多做善事,多结善缘……”他的眉头忽然蹙在一起,他提起自己的一只脚,一只横冲直撞的螃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鞋子,他将螃蟹从鞋子上取下,扔进了一只竹筐。
“多种……”
他的助理小罗走来,朝他使眼色,他们一起走向船尾的一个角落。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积善成德的理解,就是去水产市场,买空所有的海鲜!
“睡的好好的,就被弄到这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从那几只竹筐中传出。
“我家又不在这儿?干嘛把我扔在这儿?”
“爹!娘!你们在哪儿呢?”
“媳妇儿,你在哪儿呢?”
身后一连串的抱怨、吵闹、呼喊,吵的我耳朵发疼,我捂住耳朵,开始后悔,听到这些从前听不到的声音。
“李芍姑娘!李芍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忽然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我回过头,身后没有一个人。他在叫李芍,我记得李芍这个名字,她曾经和我的名字一起出现在摄魂契上。
在鱼篓中间,我看到一只脸盆大小的乌龟,趴在一个比他身体大不了多少的盆里。
背上和头顶上都布满了密密的绿毛。它仰起脖子,摇晃着自己脑袋,好像是在说话,
“上次遇见李姑娘,是在六百年前,没想到六百年后,又在这里遇到李姑娘了!”果然是它说话。
“当年李姑娘与郑先生不惜重金从渔夫手中将老龟救下,放归水中;六百年后,却又是李姑娘与郑先生将老龟救下,放归大海!”
“郑先生?”
“李姑娘上一世与郑先生情投意合,互订终身,老龟便是见证,没想到六百年后,李姑娘和郑先生重续前缘,老龟又成为见证!”
“哪个郑先生?”没想到这艘船上,我还能找到前世的恋人,我哭笑不得,都觉的是出现了幻觉。
“小江村里,教书的那个秀才郑先生啊!”
邹严从旁边走来,托起乌龟,“凝凝!我们现在就一起把他们都放了吧。”
“这不,郑先生来了,”老龟说,将脑袋扭向邹严,“不过看来,郑先生这一世比上一世风光许多!上一世他可穿不起没有补丁的衣服!”它是说邹严。
他就是六百年前,卷走一个卖笑女子所有积蓄,还用那些钱娶了一个老婆的秀才。
“为什么那么看我?”邹严将老龟象抱小孩一样抱在怀中,一脸疑惑的问我。
“郑先生是把老龟忘了,六百年前,我和郑先生可是一见如故,还在郑先生家的水缸里住过一年,”老龟嘟囔着,但邹严一句也没有听到,他毫不客气的将老龟扔进水中,然后转身去搬鱼篓,将鱼篓里面的鱼尽数倒进大海。
“多做善事,你的病就会好了,也就不会总是觉得自己是妖怪!”邹严说,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体力活儿,不一会儿,便汗下如雨,气喘吁吁,跟着他的人就走来帮着他将那些鱼篓里面的鱼倒进水里。
他走到我跟前,和我站在一起。
“千凝,其实你是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跟前就好!”不知道是是因为老龟说过的那些话,还是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触动了我,我想都没想,给了他一个拥抱。
前世今生,变化之大,难以想象,因为轮回。
“你终于肯相信我了,”邹严说,有些意外的样子,“我们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我就能治好你,我知道一个很有名的心理科医生!明天我就带你去找他。”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走向哪儿,恐怕谁也控制不了,我能给他的只有一个拥抱,然后人妖殊途。
远处的码头,一艘游轮正在缓慢驶离岸边,悠长的汽笛划破了天际的静默。
此时夕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红晕。
夜晚时分,邹严的助理小罗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其时,我正朝客房走去,因为心中有事,不想走的太快。
我以为他会默不作声的快步走过我身边,象平常那样,避而远之。
但他却放慢了脚步,跟在我身后,“他的卡都停了,没什么钱了,你知道吗?”
自从我说出自己是妖怪,他就一直对我心怀戒备,“他虽然糊涂,却心眼不坏,如果我是你,都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可以放过他了?”
我转过头,看他正瞪大自己并不是很大的眼睛紧盯着我,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但还是无法掩藏眼中的惊慌。
“如果你不放过他,别怪我,别怪我……”
他的一只手插在西服口袋里,那只口袋鼓鼓囊囊的,有一片枯黄色的符纸的边角露在外面。
那是邹严扔掉的符纸,我看到他悄悄捡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知道了!”我说,“我不会去缠着他了,”本来就打算要离开了,只是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去做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晚上就不要总是去找他,这里毕竟不是外面,”他站在楼梯口,望着正在上楼的我忿忿不平的说。
我不由站住。
……
漆黑的夜晚,寺庙上空一片宁静,没有月亮,就像在四周拉起了一张巨大黑幕,只有夜半的钟声飘起在松柏密密匝匝的影子中间。
走道里灯光昏暗,一切都好像是放在幻灯片上的影像,黑白没有色彩。
邹严房间的窗下,有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现在是相信我了?”邹严的声音。
“你不知道女人的心,如海底针吗?”另一个声音,娇娇柔柔。
“就是说你还是不相信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没想好……”那声音嗲声嗲气,跟随着一连串销魂蚀骨的笑声,让人浑身上下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想敲门,但门竟然一推就开,根本没有关上。
房间正中的床铺上,一个女子从邹严怀里抬起头来,冷冷的望着我,是那个我曾经见到过的女鬼。
邹严扭头望我,脸上露出惊讶,又转身去看那个女子,脸上的惊讶变作了惊恐,他大叫着跳下床,躲到墙角。
小罗从我身后探出头,摇晃的手里举起符咒。
“太上老君,急急,急急……”
“你为什么要缠着他?”我问她。
女子从床上站起,袅袅婷婷的走下,风情万种的站在我面前。
“我没有要缠着他,他偷了我们的东西,我才不得不跟着他的。”
“我什么时候偷了你的东西,”邹严露出一脸错愕,指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要装成千凝的样子,骗我?”
“我是她呀!”她说,扭动着细长的腰肢,露出一脸勾魂摄魄的妖媚,款款走向他,我连忙伸手将她拦住。
“他钱包的夹层里,有两条魂绳,是从你那儿偷的,一直都在那儿,我就被他困在那儿!”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的说。
魂绳?
“就是你丢失的魂绳,连接着你和我,可以给你不同凡人力量。”
“钱包?”我向邹严伸出手。
邹严拿出自己的钱包。
我从他手里抢过,果然在夹缝里,找到两条魂绳。
看到那两根魂绳,邹严上前来抢,我想将他推开,但他却飞上半空,整个人重重的撞向墙壁。
“千凝,你干什么?”邹严喊道,小罗扶起他,符纸贴在自己和他额头。
女鬼发出一连串的诡异的笑声,消失在空气之中,她应该回到魂绳上,躲在了那里。
“你现在相信我是妖怪了吧?快回家去吧!”原来他一直被魂绳上的鬼魂迷惑,才愈来愈憔悴,愈来愈糊涂。
我转身走出房间,因为走的太快,双脚一下子飞起半空,头撞在了回廊的玻璃窗上,整块玻璃在我面前碎裂,我毫发未伤。
我于是从窗口跳出,毫不费力的跃上了屋顶。
我妖力回来了,带着魂绳和一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