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但抬起头,看到我望她,她又重新皱起眉头,眼里原本的轻松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怜悯所取代,那是对我的怜悯,她那表情让我心里惴惴不安!
“你怎么会来?”我问她。
她打开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只卷轴。
“他上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然后一直跟着他!”
就是说她看到了一切,我低下头,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在埋怨,“你们两只小妖,一个五年道行,一个不到半年,你觉得你们对付得了萧峰吗?还那么胆大包天,去偷摄魂契?”
不知她看到多少。
阿雅忽然叹了口气,蹙起眉头,“就是说,你嫁给他,都是为了摄魂契?”
“拿到摄魂契,才能回到家人身边,即使是几天,几个月,我也愿意去尝试,”我说。
阿雅又叹了口气,用刚刚那种怜悯的眼神望我,好像我十分可怜,让我浑身都不自在,“你这样是蚍蜉撼大树,你知道吗?”
有一些我还还不知道的事情,但她知道。
……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说,“五十年前,萧峰还没有驱逐我的时候,他刚刚成为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祭司,他曾经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我在那里见到了主人。”
她的眼神变的怪异,“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华丽的衣服,端坐在一只高耸云端的宝座之上,接受所有摄魂的顶礼膜拜,她的眼神凶狠的象最凶猛的野兽,她的脸上总是被黑色的暴戾之气所笼罩,没有妖敢仰头望她,他们都称她做……娘娘!”
……娘娘!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忽然希望自己的耳朵聋了,那样我就可以认为我听到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在那个宫殿里,他们也曾经叫我做娘娘。
阿雅抓住我的手腕,因为我的手在控制不住的摇晃。
“坐在宝座上的其实不是主人,她是主人选定的替身,祭司们会用一种法术,封印替身的意识,让她的意识沉睡,躯壳变做一只空着的容器,等待主人的降临。”
“那个女孩呢,后来怎样了?”我的声音随着我的手腕在抖。
“一年之后,她就消失了,后来换了另一个!……”阿雅用一只胳膊将我提起,因为我正象一块光滑的毛毯,朝椅子底下滑去。
阿雅望着我,脸上还是那种让我害怕的怜悯。
“开始我也不知道,对不起,我以为他让我找到你,是为了让我收你为徒,每一个摄魂到了一定的年纪,无论是否愿意,都得有一个徒弟跟随。”
她说着,却皱起眉头,
“他对你的关心不同寻常,他不会无故关心任何人,”
她苦笑了一下,“我去问他,他也没有瞒我,径直告诉我,你是下一位娘娘的人选。”
我变成了傀儡,所以那些宫女都害怕我,所以我能看到那些我看不到的东西。
虽然已经猜出,但从她嘴里确认,还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脑子顿时变做一团乱麻,阿雅从坐位上站起,一脸担心的望着我,
我一直以为可以掌握一切,但却一直在被别人掌握在手中。
“你是一个麻烦的替身,”阿雅说,拍了拍我的肩膀,“对自己的存在有着强烈的意识,他们用了那么多法术,也没有能够将你封印,即使……”
她脸上的微笑,不是怜悯,而是一种信任。
“即使他用自己的血下咒,”她望着我手指上戴的那枚戒指。
我将手指对着灯光,戒指上那些镂空雕刻的,我以为是花纹的形状,其实是一串前后不同的符号,好像甲骨文的符号。
他带我去看摄魂契,不择手段做了那些,我以为他是有些在乎我,但没有想到,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戴上这枚被诅咒的戒指。
忽然心中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抱着要将手指拔断的打算,发狠的去拔戒指。
“摘不掉的,”阿雅拦住我,“除非他死,”
除非他死?
但他,不死不灭!
戒指在我的手指上纹丝不动,好像嵌进肉里。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用来献给妖神的傀儡。
娶我是为下咒。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我们都仰起头。一团黑色的影从挂在树梢的弯月前飞快的滑过,几乎是在同时,一大块橘红色的火光气势汹汹的朝我们扑来,火焰落在我们面前的圆桌上,圆桌随即化作了一块表面斑驳嶙峋的青石。
刚刚见到的年轻人从屋子的红砖墙壁里径直穿出,在他身后,如同触动了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砖墙和木门逐渐化作一个洞穴入口,四周被藤萝和野葛的枝条覆盖。
头顶的茅棚也消失了,只留下一棵高耸如云的参天大树,我们站在一片长及膝盖的野草丛中。
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刻,那只狐精忽然的抓住阿雅的胳膊,反剪在她身后,阿雅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却忽然显出一副要使劲却使不出来的尴尬。
“没有用的,中了软筋草还想动弹!”狐精说。
青石上的那几只茶杯,除了陈九的还满着,我们的茶杯都不知道空了几次。
狐精用绳子将阿雅捆成一只粽子,就来抓我,抓我没有费他多少工夫,因为我已经坐在了草里,不能动弹。
……
洞穴里,一只石桌,一盏油灯,陈九坐在石桌前,双手撑着下巴,脸映在油灯的光芒中。
陈九脚下,林森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那个叫十二的狐精将自己的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他因为受辱,在不甘的挣扎和呜呜叫着。
抓我们进来的狐精将阿雅和我都推至石桌前,摁在两只空着的石凳上,他没有象绑阿雅那样来绑我,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不屑,他应该已经断定,我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妖的妖。
“要来了吗!”陈九将视线投向他,眼里露出老奸巨猾的探询。
小狐精站在我与阿雅身后,抱着胳膊。
“是的!爹!”
“你故意留住我们,去给他报信?”阿雅怒气冲冲的喊着,一边徒劳的左右摇晃胳膊,想挣脱绳子和正在摁住她的狐精。
“我替你把她交出去,你师父一高兴,也就不杀你了,”陈九说,那语气就像哄小孩,好像他正在做的是一件从任何角度去看都不会有错的事情。
“陈九!你忘恩负义!”阿雅继续摇晃着两只肩膀,在挣扎着,她已经气的火爆三丈,“早知道……,早知道……”
“我说过,你是我恩人,”陈九摸着自己下巴上留着的那一点山羊胡子,并没有因为阿雅的责骂而脑羞成怒,“我得替你解了这场劫,你不能继续走下去,再走下去的话,你会丢掉这条命,……再说他是你师父,即使你犯过天大的错,只要他在,总会想办法替你摆平。”我有些相信他的话,因为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从来没有转过。
说完那些话,他忽然眼球一转,望向我,将我上下打量。
“你就是萧峰用百万妖银悬赏的那个……”百万妖银?
陈九眯起眼,伸手在石桌下面掏了半天,终于拿出一卷羊皮纸。
他将羊皮纸打开,本来发黄的羊皮纸上,渐渐显出一个女子的形象,和我一样的样貌,和我一样的穿着,我!
“就是你了!”他说,眯起自己的小眼睛,咧开嘴巴,手舞足蹈,看起来已经得意的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