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道光芒,刺入我的双眼。
我回过神,已经落在一个烟雾缭绕的所在。
烟雾渐渐散去,我看到头顶那个用方木拼接的红色藻井,被四周绘画彩色图案的梁柱环绕。
看来我又回到了那座阴森的地下宫殿。
封则站在我面前,举着一只枯白的蜡烛,在他身后,几排黑色铸铁的烛架上,燃烧着一行行同样枯白的蜡烛。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会有种后背发冷的感觉。
“回来就好,”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告而去,大发雷霆,但那更让我害怕,他转身走向烛台,那里,棕红色、罐身雕刻飞鸟花纹的陶罐层层堆叠,码成一座小山。
他从其中取下一只陶罐,递给我,“错过时辰的话,会前功尽弃。”
我将陶罐抱进怀中,心里不停的自己告诫自己,它是有用的,它会让我恢复。如果我放弃之前的那些苦,就显然白挨了。
但那种头皮发麻的疼痛却让我害怕,
封则的脸离我很近,他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的眼角,我看到几条鸡爪样的皱纹,皱纹?那是我第一次从摄魂脸上看到皱纹,更让他显得诡计多端。
陶罐在我手中摇晃,它比看起来要重,一直在发出一种嘎吱嘎吱的声响,我以为是哪里裂开了,但在上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能出现裂缝的地方。
因为找裂缝,没有注意面前的路,双脚不稳,朝台阶上栽去,罐子看来要撞碎了,里面的东西会撒出来,我竟然感觉高兴,因为那样似乎酷刑就会结束了。
萧峰抓住我的衣领,从我手里抢过陶罐。
然后他便一手挟着我,一手挟着陶罐,离开那座地下宫殿。
他难道准备看?
那个想法让我面红耳赤,心底开始盘算起各种可能用来赶走他的方案。
罐中的东西倾进浴缸,水渐渐变作橙色,这一次,颜色看起来更深。
即使站在门边,那种让人昏沉的香味也会一下子冲入鼻腔。
我捂住鼻子,忽然想从那里逃离。
但尝试没有能够得逞。
萧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面前,我努力抬起眼皮,在氤氲的水汽中,寻找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四周的空气并不象刚刚那样另人窒息。
我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在努力克制着的情绪,似乎是不安,似乎是茫然,又似乎是渴望。
渴望中隐藏着一股力量,在将我拉向他。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不断加快的呼吸,起初计划的那些看起来颇为壮烈英勇的方案,全部被抛诸脑后。
他的嘴唇在哆嗦,我于是踮起脚尖,想将脸靠他近些,但脖子软绵绵的,只有力气将脑袋搭在他肩头。他如果在乎我,应该不会将我扔进那盆水里。
“明天……我们……”他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温热的呼吸滑过我的脸颊,然后我就离开他,落进水中,眼前一片橙色的水花。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举目四望,他已经不在四周。
他的心肠如同石头般冰冷,我一直都知道,却竟然在心中又浮起奢望!
身材不好,长相一般,妖力连个普通的人类都对付不了,更没有缜密的思维,也没有反应敏捷的大脑,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有什么理由让他喜欢我?我们相差悬殊,所以即使他站在我面前,他也不会对我有片刻动心。
身旁的水忽然翻滚起来,好像被煮沸了一般。
……
白瓷墙壁,浴巾架上的白毛巾,铜制的龙头,……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面前如同飞快的旋转着,好像一个在加速运动的陀螺,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睛能够跟上那个世界的节奏,但是眼前的东西却变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水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渐渐喘不了气,一种漆黑的昏蒙将我笼罩。
……
我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但那种感觉其实比我想象中的死亡更加恐怖。
黑暗被撕开一道缝隙,一些话语如雨点般撒落,“她还能醒吗?”那语调,象极了萧峰。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那是封则在说话,像是在教训。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不象平常的样子,有些空,好像变成了气球一下子被吹胀了一般,后面跟随着一连串的微弱震颤。
还有一个东西在呼呼的响着,就象装着塑料叶片的旧吊扇发出的那种声音。
“三界的记录,我查过多遍,没有其他办法!”依旧封则的声音,板的平平。
“就是说,稍有不慎,她即会魂飞魄散!”萧峰说,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他在担心我,不知不觉,我竟然感觉不像刚刚那样难受了。
“这么做之前,你该想到的!”封则的声音就像在冰上卧过一般充满寒意。
他们忽然不说话了。
脚步声响起在耳边。有人朝我俯下身,一些味道奇怪的东西涌入我的鼻腔,窜上头顶和脑窍,笼盖在我头顶的那层沉重渐渐的变的如羽毛一般的轻盈。
“千凝!千凝!”萧峰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刚那样遥远和空阔。
四肢关节都像被人用榔头捶过一遍,我挣扎半晌,终于将眼皮抬起一条缝,那条缝隙里,萧峰望着我,疲惫的眼睛中满是欣喜,那种欣喜让人吃惊,不似他平日。
难道他在乎我?
在他身后,雕梁画栋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细木骨架的八角玻璃宫灯,有如无数的星辰。
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座小岛背后隐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要多。
萧峰将我从躺着的地方扶起,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照看怀中的小孩,他平常一直冷漠,忽然这样,让我有些受宠若惊,难道说,他在乎我?
我在一个用人的大腿骨与手臂骨,围绕而成的空间里,那些骨头按着一种内在顺序排列着,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周围一圈燃烧着的白色蜡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总是让烛火如钟摆一般左右摇曳。
“为什么?”我问他,他沉默不语,“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依旧是沉默。
看着那些围绕在我周围的白骨,我感觉害怕。
“为什么?”我又问他,得到的回答只是他抓住我的双手。
我从他手中挣脱,将蜡烛从烛台上推下,将枯骨从地板上捡起,扔向绘着精致花纹的宫殿墙壁。
好像将它们扔的越远,那些恐惧也就会离我越远一些。
还魂草可以乱人心智,也会让人癫狂。
他们绝不是在帮我找回妖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