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印象里它已经模糊了许多,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真的害怕我会忘了最初美好的一切,那紫丁香盛开的季节,还有那年匆匆游走的时光。
楔子“汝非鱼,不明鱼之所思,汝非吾,不解吾之所想。”没有两个相同的人,更没有两条无差的生活轨迹,你说我们很像,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何来相似?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中走了太久,久到忘了曾经彼此相依,所谓不离不弃。
船行了太久,艄公也倦了,默默的走回舱内,拿出烟袋,顺手在舱沿的木头上磕了磕,便俯下身去点燃一根火柴,烟锅上很快腾起烟圈,火光忽明忽灭,似近似远,慢慢的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只在这一点火光中,我慢慢的回到了那段我最怀念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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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哲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喧嚣和虚幻,只有实实在在用时间和脑力来打拼的所谓美好未来。所以这个连续跳级三次依然稳居第一但小我们一头的男孩,理所应当的成为时代的英雄。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升入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并且连续两年摘得本省期末联考桂冠,连市长都为他戴过红花,并呼吁所有学生像这位邱哲同学学习,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当邱哲一次次的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时候,我不知他是何感受,但是我所面对的一切一定与他的生活相差甚多。
我叫李默,大家平时喜欢叫我“李莫愁”,因为我一直都处于眉头紧锁的状态,我是苦读型的选手,正所谓先天不足,后天恶补。可是我的成绩永远是那么不上不下,不好不坏。有的时候我妈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我打小可没你这么笨,要不是那个时候高考取消了,我考大学都比你容易。”每次听到我妈这么说,我都会选择沉默,或许正如她说的一样,母亲很聪明,什么事情都做的井井有条,绝对是精打细算型的优质主妇。而我不仅愚钝,就连长相也没有遗传母亲一丝一毫,虽说母亲不是什么美女,但是气质优雅,举止大方,乌黑的秀发梳成髻,干净干练,眉毛似柳叶,不算大的一双眼睛,却因眼窝很深而给人感觉深邃有神,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上唇微薄看似平静其实翕合之间尽是真理的嘴。而我直到20岁,在长相上也没太大变化,我最大的特点是额头很大,可是如此大的头却没有多少脑容量,我和母亲都很好奇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额头下是两条黑密的眉毛好似蜡笔小新,因为经常皱眉,所以眉头留下很明显的三道印记,眼睛不大但是双眼皮很厚,所以总感觉没什么精神,好像整天都没睡醒的样子,鼻子不挺,夸张点说就是没有鼻梁,但是因为近视却不得不架着一副与面部很不协调的眼镜。也是因为鼻梁不挺我的眼镜经常滑落至鼻头,所以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次次去扶下滑的眼镜。我的嘴比较小,两片嘴唇还异常的薄,经常有人玩笑说我是个薄情的人。
故事有的时候发生的很突然,淬不及防,但是仔细想想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比如我和邱哲的关系,两个相差五岁,家庭背景都不尽相同的人,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关系相识,这可能是缘分,但更多的是不幸,因为家人已经习惯了拿邱哲和我作对比,痛苦不言而喻。
我的父亲在他18岁的时候就接了我爷爷的班,做了粮食局的科员。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么威武,实话说,就长相而言,我父亲称得上是帅哥,我母亲一提起当年,总是一脸幸福的说让我爸的外表给骗了。父亲是标准的大眼睛双眼皮,唯一的缺点就是鼻头稍稍大了点,但是五官端正,尤其搭配起来,真是取长补短,精气十足。这些年因为应酬变多,所以微微发福,但是风采依旧,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父亲24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两人很快牵手步入婚姻。结婚后的第二年父亲升职为科长,也就是那一年他们有了我们李家第一个男孩子我的大哥李钦。估计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妈是个旺夫媳妇儿的话就开始频繁出现在我们李家的亲戚朋友口中。可是4年后的情景完全不同,我的叔叔姑姑们纷纷结婚生子,并且生的是清一色的男孩,我二叔家的二哥李蒙和大姑家的表哥张桐,更是同年同月所生。仅仅五年的时间,我祖父的四儿三女就为他创造出6个孙辈男孩,此等高产,不禁让人称奇。可是家中没有女丁,让祖父祖母也颇感遗憾。这个时候我妈妈怀孕了,也就是我正在孕育之中,那时计划生育正处在严抓时期,可是祖父祖母却坚持让我出世,他们把生女孩的希望给了我伟大的母亲,母亲更是临危受命,以游击方式躲到乡下祖母老家,准备待产。
那是个秋天的雨后,母亲的预产期还有四天,织着毛衣的母亲正满怀期待的等着我的降临。突然母亲一阵腹痛,父亲扶她去厕所的时候,发现已经见了红,母亲的腹痛也更加严重,这时父亲慌了神,祖母偏在这个时候又到庙里祈福烧香去了。手足无措的父亲一边自责应该早些送母亲去住院,一边焦急的联系亲戚想办法找车,那个时候电话还未普及,乡下更是通信不畅,万般努力未果的父亲,匆忙跑到邻居家求助。邻居家有一长者,说十里外有户邱家,邱老太太以前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做过军医,应该去找她。我父亲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回家跟我母亲简单说了几句,就骑上自行车去找邱老太太。这邱老太太本姓李,21岁的时候参加抗美援朝,三年后抗美援朝结束与一名邱姓军医结婚,后丈夫早逝,只留下她和一个独子邱喜林。父亲在雨后泥泞的路上艰难的骑着自行车,15分钟的路程竟骑了半个小时,好在邱老太太家并不难找,而邱老也是个热心之人,听闻此事,二话没说坐上我父亲的自行车,径直来到父亲家中。我父亲和邱老太太刚进院子,就听到母亲惨叫,我父亲当时冲入屋中,看到母亲脸色发青,不知如何是好。邱老太太倒是很镇静,吩咐父亲烧热水准备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婴儿的双脚先落地,邱老太大呼“不好”。父亲见这情形急出了眼泪。邱老太太大喝一声:“大男人哭什么,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压住你媳妇儿。别让她乱动。”父亲只能照做,并且祈祷我们母子平安。这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邱老太太在什么设施都没有的情况下,在母亲腹中将我调转了180°,12点10分我终于降生在这个简陋而温情的小屋子里,四个小时的折磨母亲已经筋疲力尽。可是又一个噩耗降临,邱老太太说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了,因为生产时间太长,孩子憋了太久,我出生后身体发青,没有发出哭声。父亲看着我十分难过,好在邱老太太并没有剪短脐带,而是死马当活马医,将我倒立拍打脚心,奇迹发生了,我吐出了一大口脏东西,然后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秋日的清晨,风有些冷,祖母赶回来时,我已经被邱老太包好,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婴儿毯上。折腾了一个晚上,邱老太太眼带血丝,尽显疲惫,祖母抱着我,听父亲讲昨夜的惊心。祖母对邱老太太连声道谢。并话了一会家常:“原来您也姓李啊,真是有缘的一家子……”。父亲送走了邱老太太,并承诺他日登门拜谢。祖母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在想:虽是母子平安,但是这第七个男孩的降生,多少让她有些遗憾,而父亲也因为我的降生被降职罚款。后来我的地位可想而知,那句生不逢时,用在这里再适合不过了。
母亲十分感激邱家人,而邱老太太唯一的心病是年近三十的儿子还没有成家。正巧母亲在啤酒厂上班,她单位化验室有个女同事林燕与邱喜林条件和年纪都还合适,母亲就做了一回红娘。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不久就修成正果,并且搬到市里和我们家做了邻居。我五岁生日那天,邱哲这个让我痛苦了整个童年的人,出世了。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邱哲路还走不稳,我上四年级,他在一年级,后来我上五年级,他上三年级,再后来我初二,他在初一,我中考,他也中考。我们一起上了高中,那一年我16,他11。我倒数,他第一。
高中时,我和邱哲在同校同班,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部里最好的班级,当然以我的成绩考上实验班的可能并不太多,所以母亲也是拖了关系把我送到这里,在此之前我的压力还没有表现在我的眉间,但是现在不同了,本来成绩中上的我,在这个高手云集的队伍里,只是最末的几名,每天看着这个小个子在我身边晃悠,我总是忍不住紧锁眉头,渐渐地我就变成了“李莫愁”,而他却成了一个传奇。
高二的时候,我因喜欢阅读,在语文上占了很大的便宜。几次联考的语文成绩都在本校名列前茅,至此我终于有一样成绩可以拿出来和邱哲炫耀了。可是邱哲并没有给我机会在他面前表现。因为他拿到我的成绩单的时候总是用那迷死大爷大妈的小眼神看着我,然后无不深情地对我说:“一看就是你的卷子,字写的漂亮,文章还这么好,我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对于一个还算正常的我,听到此类的赞美,只能谦虚几句,至于炫耀的话,真心说不出口。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即将面临分班,实验班会将本次考试排名靠后的十位同学“淘汰”出局,打入普通班。应试教育就是这样的悲哀,它非得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智力不是决定一个人成败的关键,苦逼的80后却在没有战乱的年代战斗在比战争还残酷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类似于邱哲一类的成功,类似于李默一流的失败。一个邱哲的辉煌下,躺着无数李默的尸体。这就是我们祖辈父辈不曾经历的比肉体伤害才残酷的心理折磨,我的眉头在此皱的更紧了。
冬天总是带着悲伤和落寞而来,这个期末过的无比艰辛,还好这一年魔岩三杰给我带来了一些宽慰,还好这时代还有这样的叛逆者让我相信活着或许是一种乐趣。每天下自习厚重的棉服下,我带着哈气一次次吼着“是谁出的考卷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是谁出的考卷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是谁?是谁啊?是谁?”“笛子,窦唯,窦唯……”
每天只有这个时候的我是轻松和自由的,我习惯在回家之前跑到我家楼前的空地看风景、唱歌、或者沉默。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邱哲居然也和我一样,在午休或放学后也来这里和我抢这个世界的宁静。
那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我们和高二一起考试,考场同用,所以我们上午考试下午放假,高二反之。第一科语文考试,我提前交了卷子,背着书包来到我的小世界里,那天天气很好,风也不大,我正准备一展歌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就是邱哲。
因为好奇,我没有叫他,而是远远地看着他,在这样空旷的环境下,他的身影显得渺小而卑微。我慢慢的走近,发现他正用手套把露在雪堆外面的沙土埋在雪下,一点一点的埋着,仔细到没有发现我已经站到他的身后,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小家伙在干什么,于是酸酸地来了一句:“哟,我们的状元也这么诗情,古有黛玉葬花,今有邱少埋沙……”邱哲好像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呆呆地定了3秒钟才缓慢地回过头来:“啊,是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有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对邱哲的话有点疑惑,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么?还是让我刚才的那句吓傻了,不知所云。这时邱哲站起身来,在我的印象中,我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在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让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忧郁和哀伤,这种感觉有些让人心疼,他也带着一副与其气质年龄都不相符的眼镜,但是与我不同的是他和他父亲很像,都是那种挺挺的高鼻梁。不参感情的说,邱哲长得还真不错,五官比例近乎完美。只见他掸掸身上的雪,然后幽幽的说:“我知道你每天都会来这儿,我也经常过来听你唱歌,只是你一直不知道。”
“小子,你丫有偷窥癖吧你,小小年纪爱好点什么不好。”我有点生气,气他每天在这里偷窥,也有点小窃喜,原来他挺关注我的,还真有种咸鱼翻身的快感,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所以我这句的语气也有点怪怪的。
“你别误会,这里我也常来,只是最近才看你总来这儿,我们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是你好像不是特喜欢我,也很少跟我说话,所以我就没告诉你。”他这话倒是真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身边一起玩的都是发小,关系铁的不得了,我很喜欢交朋友,人也够仗义,再加上我哥哥多,大家都喜欢跟我玩,因为不会挨欺负。可以说除了邱哲,这里上到80岁老太太,下到8岁小孩,没有和我不熟的。按理说我和邱哲两家父辈关系那么好,我还是他奶奶接生的,我们本来应该是不错的朋友,可是我们却很少说话,可能只是因为嫉妒或者是自己那一点点自尊心才有意疏远邱哲的,听他这么说,我还有那么一点惭愧。但是为了不被揭穿,我直接将错就错,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你还说我不理你,你搭理过我么?还有自从你三次跳级创造奇迹之后,我都让家里人埋汰成什么样了,你是神童,我是朽木。我哪里高攀的起你呀?天才……”
“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那么多哥哥陪在身边,还有一大堆好朋友一起玩,我真想有一天变成你就好了。”
“哦?那感情好,一会儿跟哥回家,进了门扑通往地上一跪,就说你想给我妈当儿子,我妈都得高兴死,信不信?”
“我没有开玩笑,真心羡慕你,我小的时候看到你和你哥一起上学,我就想快一点上学,快点长大,然后就可以跟你们一样,一起……”
“怎么着?你这是唱歌呢?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小子你可省省吧,你呢就应该一点一点长大,你又不是猪,别跟吃了饲料似的噌噌长,你还让不让这些正常生长的人活了,我妈一提起你的名字脸上像开了花一样,那可是我妈,你叫我情何以堪呐。”
“……”
邱哲低了头不再说话,转过身又蹲下来埋他的沙子,我也自觉话说的有点重,所以跟着他蹲下来,试着缓解一下气氛:“我刚才那不闹着玩么?你个大老爷们不是生气了吧,还有你弄这些沙子干什么呀?”
“……”
“问你话呢,不理人怎么着?”
“你不许笑我,我觉得这些沙子很可怜。”
“不是吧你,沙子又没有生命,它可怜什么?”
“这么冷的天,只有这个地方的沙子露在雪外面,它们一定也会冷,也会疼的。”
“你真是病的不轻,要是我妈看到就好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说我什么了,我虽然学习一般,起码神经正常。”
“你不是沙子,你怎么知道沙子不疼?”
“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那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沙子疼是不疼?”
“……我……”这几句绕口令真把我绕进去了,不过沙子也会疼的想法倒是真挺新鲜的,现在想想这句话,就跟仰望天空45°角一样,让人觉得特别矫情,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单纯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了这句话,莫名改变自己看法。甚至让平行的两个人产生交集。
邱哲“葬沙”之后,说要回去吃午饭,便跟我道了别。我一个人呆呆地在站在雪堆旁看着邱哲的“作品”,直到我妈来找我才离开。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粒沙子从不知名的江河中被淘出,带到城市,然后再到工地,其他的沙子都被和成水泥,而他单单的被留下。若干年过去,沙子还在苦苦等待和回忆曾经的家乡还有它的兄弟姐妹,并且经受着风吹日晒,酷暑严寒,终于有一天一个男孩将它拾起埋在雪中,它才感受到一点点温暖,我用力想看清那个男孩的脸,后来,惊觉那个人原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