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朝霞铺满天空,绮丽明媚,泛着由浅至深的橘红。不知是哪位匠心独运的天女,裁剪如此气吞山河,绵延万里的画卷。青澈看着晏龙的双眸,觉得他澄澈的瞳孔中流光婉转,她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她晓得面前这个人太过锋芒毕露,少年意气重,若是这一次教训不足以让他长长记性,以后怕是吃亏的就是他自己了。“凤丫头一去就再没回来。内侍官把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凤凰步摇交给我时,我猛地意识到。凤丫头再也回不来了,她不会说,不会笑,不会在阳光下奔跑捉那些缤纷的蝴蝶,不会明明喜欢长琴却憋着不敢言说,不会叫我哥哥了。神死后是没有尸骨的,他们随身佩戴的事物或是法器将会成为在世间走过的唯一凭证。我疯了似的去找姬轩辕,后悔告诉凤丫头实情。一定是那个混蛋干的,一定是。云裳拦住我,好言相劝,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她的死因。我眼前一片模糊,血从唇角汩汩溢出,像一朵朵红梅绽放在我的衣襟上,啪嗒,啪嗒。云裳跟姬轩辕说了些什么,我一点没听见,反正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我狠狠夺过凤钗,摔在地上,那精致的珠饰,摔得粉碎,造谣,全是造谣!‘我就是怕他步擎苍的后尘。’姬轩辕好像半真半假地讽刺道。‘轩辕哥哥,我算是看透你了。’云裳拂袖离去。
“当我终于回过神来,凤丫头的葬礼草草了事。东方的朝廷,几乎全换成了姬轩辕的旧部,其中当然还有那年圣战时无故消失的伶伦。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我年轻的脸,额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白发,清晰如银线。鸾镜朱颜惊暗换啊!指尖触到冰冷的镜面,这半年来好似一场梦,或者说我五千年来的生活都是梦,只有这半年才是撕开幻境下残酷血淋淋的现实。
自那以后,我常常站在山巅临风骋望,从朝霞看到夕阳,直到昆仑山上的冷风吹得鬓发蓬乱,眼睛酸涩,不自觉流下泪来。在短短数月的时间,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亲人,全是拜姬轩辕所赐,这仇是不共戴天了。他又在招兵买马,他,喜欢这样运筹帷幄四处征战的快感。我呢?从那天云裳把你从下界带来,你,也许会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青澈揉揉酸疼的眼睛,冲着晏龙莞尔一笑:“是啊,生命的长河是永无止境的,死亡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生,你所挂念的人,他们也一定在挂念你,在时光的另一个角落等待你。”“青澈,你。。。嗯,你真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两道弯弯的月牙。”晏龙点点头,不经意之间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去吧。”
青澈看清了他眼中自己的面影,一点也不丰腴,瘦瘦小小,看起来就是发育不良,哪有什么好看。不过既然是夸自己,还是勉强接受了吧。“这是我用修为幻化出来的风铃,你系在腰间,有什么事情就晃动几下。”晏龙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风铃,是浅紫色,铃的背面刻着几行极小的古老文字。他挑选其中一只,挂在青澈裙摆的香囊上:“冒犯了。”青澈偷偷打量着他,两道浓密的剑眉,很是耐看。“殿下,您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闪避道。目送晏龙走远,青澈朝着四周的树林笑吟吟道:“云裳神君,你听了一夜的故事,还不出来么?”
同样是整宿未眠,云裳看起来精神很好。“我想。。。下山去见一见鸣鸿。”直觉告诉她,千万不可以把鸣鸿送她竹简的事情说出来。“我倒要听听,为什么?”云裳平静的眼眸中起了波澜,她有一丝小小的嫉妒,转瞬间又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鸣鸿是你们东方的人吧。如果他出事,于谁来说都不好。而且,你好像很是挂念他么,不去也没关系,反正对我的利益没有任何损害。”通过几日的观察,她试着揣摩云裳的心思。有风拂过,徜徉在林间,与树叶呢喃低语,拂动了青澈鬓角一朵碧色的珠花,云裳的怔怔望着远处早已明朗的天空,似乎是记起什么往事,喟然叹息:“青澈,你和她一点都不像。她没有你这般百转的心思。”
行道树枝桠向着远处伸展,托起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路旁尘土飞扬,高楼大厦好似一根根钢刺,把蓝天分割成密不透风的一块一块。太阳无处躲藏,只好把自己掩藏在浓密的云里,觉不出来。青澈坚持换上校服,多少年来,她没有成为众人焦点的习惯。云裳象征性换了衣服,棉布百褶裙,麻质旧式衬衫,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人物。青澈下意识跟她保持一定距离,美人,无论到哪里都是人群中心。
“云裳,快走。”青澈看见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绰约的身影,脸色大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齐肩短发在染成只有在阳光下才隐约可见的栗色,一袭天蓝纱裙,衬得皮肤犹如凝脂,吹弹可破,这样沉静的颜色,也被她穿得朝气蓬勃。眉形是远山眉,高挑玲珑的鼻子。踩着一双白色坡跟鞋,走起路来富有节奏感。老远,青澈就辨别出她今天喷的香水不是LANCOME而是CHANEL的新款。真是难为青澈了。“嗯,这女孩美则美矣,身上脂粉气太重。”云裳老练地评论道:“怪不得与你不睦。她叫什么名字?”是的,女孩的美丽是有些风尘气,那种山间早晨薄薄的雾霭,其中混含着泥土的清香。从她侧脸看去,少女稚嫩的脸上还有一层细腻的绒毛,灵动可爱。“蜀锦。”青澈极其反感地答道。
“小锦,是小锦。”云裳双膝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时隔千年,小锦血液的温度,时常让她在梦中吓醒。小锦柔软的长发和游丝似的呼吸,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眼前这位,便是小锦的转世?真是轮回因果,报应不爽啊。“哟,怎么是你?你不在家里研究鬼画符,跑到大街上晃悠什么?”甫一看到青澈,蜀锦就张口讽刺。“笑话,这大街上没挂着你蜀锦的名字吧!照你这么说,那咱们合该都回家去,把门窗钉死,将大街让给蜀锦小姐。”青澈一边还击,一边觑着云裳的神色。“小锦,我是青澈的姊姊,常言道萍水相逢都是缘,不如就近小聚吧。”此言一出,青澈的黑线拖到地上,这分明是拐卖有没有,平白无故请人家女孩子吃饭,你以为是在昆仑山上?蜀锦礼貌地回答:“我今晚还有补习班,改天再约。姊姊,你这么好看,多大年纪了?”她实在太好奇,这看上去约莫十九岁的女子却完全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和浮躁,反而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优雅从容。“你猜猜。”“猜不出。”“我今年六千五百一十三岁了。”云裳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拽着青澈消失在街头,蜀锦不满地喊了一句:“开什么玩笑!”
找到鸣鸿的屋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这个城市中为数不多尚未拆迁的明清四合院,如今皆是寸土寸金。在胡同的东头,有间规模中等的院落,门匾上书:“过云斋”青澈默念着名字,取自苏东坡的一句话“书画于人,不过是过眼云烟。”朱漆木门早已斑驳,落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孔里滋生着碧绿的青苔。云裳用手推了推门,门上贴的门神表情微微变化。她暗叫一声:“不好!”霎时间,屋檐,巷口,已有许多黑衣人悬浮,衣袍翻涌如云海。
“云裳神君,总算等到你了。明珠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