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湛绿,野云绕绕,偶有虎吼猿哮起落,惊得青枝微颤、禽虫心悸。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安宁,一啄一饮唯命运转。
天地间本无修炼之法,力量源于躯体,呼吸游走肺腑,此为凡胎,却不料上古时期,异数频出,从此文明转变,农耕牧畜不再,人人向往纵横天地间,挥手动山河。
“先生,您这字,当真好看!”
十一二岁的稚子眉宇间充满喜悦,白皙小手微微颤抖,若不是畏惧先生的责罚,恐怕早已将书案上的字卷夺了过来,据为己有。
老先生微笑摇头,并不作声,手腕轻抖,一滴墨汁脱笔而出,无巧不巧滴落在纸上。
“啊!先生!您可糟践了这绝品!这……这……”稚子惊呼出口,随后猛然捂住小嘴,这才小心打量着老先生的表情。
“孩子,是不是觉得可惜了?”老先生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放下毛笔,并未在意他的语气。
稚子不言,悄然点点头,眼神中带有丝丝后怕。若说他最怕什么,只能是老先生的责罚,从四岁到现在,几乎每隔几天便会有过一次,这种害怕,已经成为潜意识。
“再过一季,你便到了轮载之年,可曾想过此生如何作为?”老先生缓缓转过身,眸视庭院,背影苍老。
“我要跟先生一样,练的一手惊天美字!”稚子目光徒然坚定起来。
“再美的字,也需要纸张衬托,我且问你,纸从何来?”
小脑袋飞速运转:“从市集买来!”
老先生嗤笑一声,并未反驳,却说道:“孩子,先生的字可好看?”
“当然好看!没人比先生的字更好看!”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也不需要去考虑。
“为何你写不出如此好看的字?是因为你比我笨么?”老先生再次问道。
“我并不觉得比先生笨,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是无法写出那么好看的字,偶尔深夜悄悄临摹,无比细心,事后取来看,却总是觉得少了股神韵,并不洒脱。”谈吐清晰具有逻辑,显然稚子的心性阅历已经远超同龄人,这也是为何能拜入汉沣阁的原因之一。
老先生微微点头:“你不比我笨,却无法写出比我好看的字,纵然你练习比我少,年岁比我低,但这并非绝对。即使三十年后,你依然无法超越我,你信与不信?”
稚子几乎脱口“不信!”,却又强行按耐住少年热血,双手作揖:“请先生指教。”
“在你心中,我是你的标尺,是你临摹的样板,你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和我靠拢,以为和我的字迹越相似,便是越好看。”老先生转过身,轻轻拍着稚子的肩膀:“照此下去,即使在让你练习一辈子,也最多和我的字迹异曲同工,仅此而已。”
小脑袋轻轻一点,是为赞同。
“一幅佳作,不仅对纸张有所挑剔,更是对心境有着绝高的要求,而本身的笔法,则显得不再重要,天子书房有一副四百年前徐鸣大师的笔墨,龙飞凤舞,凡人不得窥其境,而徐鸣大师终生未曾练习书法,一心求道,却能留下如此绝品,你可明白了?”
“先生的意思,我若是将您当做追赶的目标,当做衡量的标尺,终其一生,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追上您,达到标尺的最长度,而无法突破这杆尺?”稚子若有所思。
……
八年后的阳城秦府,昔日稚子已然长大成人,器宇轩昂,凌眉剑目。
“少爷一坐几近半日,真是奇怪,换做我,早都被冷硬的石凳磨光了耐性。”不远处一身灰袍的仆人端着果盘汁饮,小声嘟囔。
“嘘~~你刚来府上,尽量不可妄言,惹来大祸,可是会连累整个仆宅!”另一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出言警示。
半晌后,亭台内的少年睁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目光清明一片,右手轻轻一拍,一只狼毫笔飞起半尺,稳稳落入手中。紧接着,少年执笔而动,凝精聚神,挥手间墨撒一片,毫不离纸,犹如苍峦山脉连绵不绝,两个大字一气呵成,这才稳住手,细细打量着刚才的作品。
“拜见王爷……”耳畔传来仆人的声音,少年回过头,一名华服中年面带微笑踱步而来。少年连忙放下狼毫笔,上前道:“父亲,您怎么来了?今日进宫可否顺利?”
“翰儿,有一天大的好消息,你可要沉得住气!”秦王爷喝退仆人,父子俩坐在亭台中,望着水池游鱼。
秦翰心中一愣,平日里身为王爷的父亲总让他感觉大局在握,荣辱不惊,到底是个怎样的好消息,能让父亲如此开怀。
秦王爷深吸一口气,半杯雪莲茶入口,这才说道:“三年前,济城动乱,叛军攻占城主府,叛军首领更是自称帝王,惹得天子动怒,委派为父率军镇压,那一年你在书院,并不知晓此事。”
“为父率大军征战四天三夜,损失三成兵马,才堪堪夺回济城掌控权,而此时,却无意中发现一处秘密。那些叛军打着推翻天子的旗号攻打济城,真正的目的却并非如此。那些叛军一个个骁勇善战,根本不似普通起义军,军营中三位智者共同商讨数日,才发现这诡异的事情。”
秦翰一脸好奇,虽然当时身处书院,但事后却有所耳闻,济城之乱已经被定义为匪军叛乱,难不成另有原因?
似感觉到秦翰的疑惑,秦王爷不再都劝绕道,低声直言道:“经过拷问,一名叛军高层透露出,城主府地下有一座宫殿,年岁不知,但拥有重宝,为掩人耳目,打起推翻王朝的旗号,攻打济城。而事情也当真按照他们的预测,城主府被顺利攻下,虽然事后被为父夺回,但再看那宫殿入口,早已经一片狼藉,宫殿内空空如也。”
“传入帝王耳中,天子勃然大怒,正欲派大军镇压,叛军却有序而退,销声匿迹。所以济城之乱,在百姓眼中乃是一桩不了了之的战役,而在帝国高层眼里,这是天风帝国的耻辱。”
秦翰没有插嘴,显然父亲所说的好事,还未道出,这只是引子罢了。
不出预料,秦王爷再次开口:“帝国客卿之首清元子大仙听闻此事,有些好奇叛军身份,便去一探究竟,用大神通细细探查宫殿后发现,真正的重宝并未出土,故而叛军虽然盗走无数珍宝,但相比那件重宝,皆不再重要。天子喜悦,恰逢太子成年在即,便巧借名义,大赦天下,为父也因为攻守济城有功,得到无数好处,其中最大的机缘,便是得到清元子大仙的接见,正是这一见,促成了今日天大好事!”
“清元子大仙法力通天,能阅人根骨资质,见为父资质优异,当下出口赞叹,却猛然想起为父早已错过修炼年龄。”说到这里,秦王爷有些愁乐不知、喜忧参半。
“当时为父也心中惋惜,以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不曾想前几日,因济城重宝出土事宜,清元子大仙下榻王府,无意中发现了你!得知是我骨肉后,当即一封仙书,说是向仙门回禀,欲推荐你入仙门!!!”
仙门!!!
秦翰当即愣神,那神秘飘渺的仙术、传言中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府,凡是与仙扯上关系,无不是人间难得。而当下,自己竟然有如此机遇进入仙门!!!
难怪父亲高兴如斯,乱了分寸。换做他人,恐怕早已通告四方,迎接那子莫须有的羡慕眼神了……
家门一子,成,则家成;败,则家败。嫡系乃是一族的未来,秦翰很清楚父亲为何坐上王爷宝座,这与他身为秦家嫡系有着看不清却必定存在的因素密不可分。而自己身为秦家嫡系,无可厚非的应当继承爵位。
所以他的成就,能决定整个秦家的未来成就。而眼下,若是能拜入仙门,超脱于世俗皇权之外,那么别说秦家尚在世上的爷爷以及自己的父亲,恐怕连秦家祖先,都恨不得从祖坟中跳出来,亲眼目睹这幸运儿……
当晚,秦翰并未如曾经那般早早睡下,事实上他尝试卧榻,却辗转难眠。
仙门真的那么美吗?是否有仙子?我是否能学成无上仙术?清元子大仙为何看上我呢,到底什么是根骨,哎,真是难解……
于是乎,整个一夜,秦翰脑海中都被这些‘杂念’所占据,腾不出丝毫空隙。
第二日清晨,秦翰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赶在鸡鸣日出之前,便匆忙洗漱一番,破天荒的认真打理着着装。
“这套太鲜艳,仙门应当讲究返璞归真之类的,不行不行。”
“嗯,这一套倒是朴素,但会不会坠了父亲的脸面?莫不能被人说穷酸小子吧……不行不行……”
整个美好的早晨,秦翰都窝在房间,一套一套的更欢衣衫,虽年岁将至二十,但入仙门这样的大事,依旧让他堪比稚子那般活泼,行事起来也充满幼稚,不能怪他,即使是个三十十岁的青壮年,听闻这个消息,恐怕也淡然不到哪里去。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件喜事若主角不是自身,也体会不到那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少爷,王爷唤您去正厅,说是有贵客临门。”门外传来仆人传话。
“这就去。”秦翰停下手中动作,回应一句。
“嗯,就这件了,估计是仙人临门,可不能让他久等!”秦翰稍稍收敛脸上的笑意,仔细系好身上每一丝衔接处,确保不闹笑话之后,推门而出,跟随仆人朝着正门走去。
亲王府正厅,秦王爷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屈居第三座,一脸恭敬,目光中透着丝丝喜悦,这档关系着儿子一生以及秦家未来的事,哪里还有闲心估计所谓的王爷做派,估计在主位与次座的二位看来,所谓的王爷无非就是稍强壮点的蝼蚁罢了,世俗的一切,在仙门看来,不值一提。
“秦翰拜见两位大仙,见过父亲大人。”秦翰略带拘谨,也不抬头,只是进门前依稀看见两位陌生人坐在主位次位,而父亲却屈居第三座,不用想也知道,那二人之一便是鼎鼎有名的清元子大仙,另一位,估计是仙门来人。
“孩子起来吧,抬起头来,莫要拘束。”主位上鹤发青袍仙人缓缓开口,示意秦翰坐下。
“清风子大仙,这便是我向您提起的那个孩子,论根骨,倒是比得上那些个传人了,虽然年纪稍大一点,但及时修炼,拜得明师,也不足为虑。”清元子向首座上老人介绍着,将‘明师’二字稍稍加重。
此‘明师’非‘名师’,俗人拜师学艺,讲究‘名’,无名之师几乎被世人等同于无能之师。而清元子此刻却强调为‘明师’,在他看来,医者对症下药,良将择主而事,人人不同,只有明其事、知其心、解其惑之人,才能为师,即使无名……
鹤发青袍仙人微微点点头:“气血精纯旺盛,超出凡人十倍有余;气海宽广,可纳三丈天地;筋络虽不通畅,倒不会狭小,骨正眼清,不错,是个好苗子。”转过头,对着秦王爷道:“令公子天资已过入宗门槛,堪比宗内传人之根骨,如若没有其他交代,明日便随老夫离去,说不定能赶上招收试炼,不用白白耽误半年等候下一期。”
秦王爷悄悄长出一口气,事成定局,终于不再提心吊胆,刚才若是让两位仙人蹦出一句“可惜……”,那可就比跌落悬崖更让人绝望……
“全听仙人安排,犬子在家多受宠爱,可能有些纨绔乖张,望仙人日后多多包容……”秦王爷再也按耐不住喜意,颜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