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说:“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地生,不是孤独地死?”不是孤独地生,不是孤独地死?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这个声音跟着我上学,放学,坐着,躺着,挥之不去。孤独地生,孤独地死,孤独地生,孤独地死......
上午上学时,经过老妇人的门口,看她坐在门口绣花。这个像幽灵一般缠着我的声音又从远处飘进我的耳朵里,孤独地生,孤独地死......没有人知道老妇人的名字,可老妇人一家的事在乡里却是妇孺皆知的。
她是继母,嫁给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男人。大儿子五岁,小女儿三岁。我对她们一家开始记忆是在八岁。我记得那年的台风很大很大,我家的用瓦盖的老房子都塌了,台风一过,许多人家都盖起新房子,防止明年台风来时,屋子又塌了。同一年我家,三伯家,老妇人家都盖起新房子,我们三家人的房子连在一起,便成了多年的邻居。妇人的儿子是个典型的不良少年,打架斗殴是常事,拿刀砍人犹如拿笔写字般。女儿长得壮,像个男孩子,但从没惹事,很乖很听话。小时候远远的望着他们一家,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冷冰冰的。
妇人她不是真正的女人,她没有每个女人每月的例假,所以她没有母爱,不懂得照顾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女。当女儿第一次例假来的时,她惊恐地喊妇人,害怕得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妇人看着惊慌的女儿,心里更没有底,她不懂,她没有经历过,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她叫了邻居来帮忙。邻居默默地帮她女儿打理好一切,告诉她要注意什么,就离开了。这个时候,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妇人痛。女儿也痛。
祠堂前有十条巷子,这是最古老的十条巷子。听老一辈说,以前这里是一片坟地,后来才变成这十条巷子。多少年来,这十条巷子从一片瓦房慢慢建立起楼房。祠堂是许多乡里人的根,邻居许多老人都不愿搬离这落后的十条巷子,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根。父亲教育我们,做人不能忘根,不能忘本。老妇人,只是我们这条巷子里小小的一个故事。这条巷子的故事像电视剧一样放映着,有时,我甚至不相信这是我的生活。
那一次的大火,回想起来,依旧清晰,仿佛现在就在我眼睛燃烧一样。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太阳还在山前徘徊着,巷子的孩子都坐在妇人门口吹风,聊天,而妇人的女儿打工还没回来,儿子回家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数还剩太多。突然一阵喧嚣,孩子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喊:“着火了,着火了!”大人们以为是孩子们在闹着玩,没怎么在意,呵斥着孩子们:“什么不好玩,玩火灾,等下有人以为真的,报警怎么办?”这时,妇人厨房的煤气“嘭”,火势大了起来。大人们赶紧跑出来看怎么回事,妇人吓得脸色都苍白了,拿着拖把拼命的打着煤气上的火。大人们纷纷赶来救火,有人拿来沙子往煤气上盖,有的拿拖把帮妇人一起打,最后对面工厂的人拿来灭火筒,才平息了这一场火。大火没有同情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水火无情。
救完火,大家都松了口气,各自回家去了。她女儿不久也下班回家了。看着被烧黑的门,地板,饭桌,还有地上的一片狼籍,心里有点害怕,打电话给了儿子,叫他回来看看。然后安慰着老妇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这些等叫人来重新装修下。”儿子回来看了一下,没人受伤,也不是很严重,就走了。对这个家,他没有感情。当他唯一的亲生爸爸逝世之后,他就很少回来。妇人永远代替不了记忆中的亲生妈妈。他们的亲生妈妈在女儿还是三岁的时候,就变成天使守护在她身边。继母,这个妇人也为这个家付出过,在一次拖地时,她不幸的摔断了腿,落得现在残疾。
夕阳伴随着这场大火的熄灭静悄悄的落到山的另一边。那一夜,很不安,我哽咽着,上帝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一家本就不幸的人身上,难道不能公平点吗?妇人那张苍白的脸,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喊声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我眼前,缠绕着我,不安的心纠结着。
每天下午放学,经过妇人门口,朝里面望进去,都是空空如也。这是一座房子,但这不是一个家。妇人就是孤独地生,或许,将来也是孤独地死,我没有丝毫诅咒她的意思,谁不是活到最后一个人孤独地死?谁又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孤独是与生俱来的,它不需要在社会实践中体验,通过获得文化知识而知道,它与我们的血肉,灵魂连在一起,伴随着你的出生直到你的死去。
这十条巷子并不太平,凶案的发生,警察的到来对我们来讲已经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了。我曾经跟一个朋友说,我家巷子口出去那里昨晚杀人了,警察今天抓到犯人来拍摄现场。他问我家住哪?我说埔美。他说在埔美是正常的。或许这是别人对埔美的印象,但这也是事实。埔美以前的地盘只有这十条巷子,经常被邻村欺负。有一次,有十几二十个年轻人要来欺负埔美人,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根竹竿打赢了这般年轻人,从此,中年妇女便带着埔美人南征北讨,逐步扩大埔美。而正宗的埔美人,就是这十条巷子的人。有一个同学问我:“那里这么乱,你们没有想过要搬家吗?”我笑笑:“我们在这里住这么久了,他们认识我们,不会伤害我们。”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里,是我们的根。
上个星期六,警察又来了。这天晚上,我和姐出去散步回来,就看到一堆人站在家门口,还有警车,远远就感到不安,起初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走到家,才知道是老妇人家出事了。这几年,为了娶媳妇,她儿子找了份搬货的工作,安定了下来,回家的次数也多了点。今晚,儿子洗澡出来后,发现钱包不见了,里面有公司的钱三千多元,还有公司的卡。家里没有被翻过的痕迹,但只有钱包不见了。于是他就报了警。警察怀疑是内贼,问他:“这个妇女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家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妇人的儿子几乎用吼的:“我爸死了,我妈死了,连我唯一的妹妹也死了,你叫我防她?那以后我娶了媳妇怎么办?”警察没有说话。顿时的安静显得可怕。整件事充满了许多无奈。其他人我没有注意,我只注意到妇人低着头坐在门口,眼里含着泪,心事重重的样子,围观的人都对老妇人投去各种伤人的眼光,说各种讽刺的话。我看了一会就回屋子,写下日记:“为什么要夺走他的一切?他失去了所有亲情,他连仅有的幸福都在几个月前崩溃,为什么上帝要这么惩罚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偷钱事件发生后,妇人便剩下一个人了,邻里都没人愿意跟她说一句话。我从讨厌她,到恨她,再到同情她,现在是可怜她。她把恶继母这个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她让我们这些小孩唾弃,她没有在两个孩子的父亲逝世后弃他们于不顾,这又是令人鼓掌的。
有一天下午,坐在门口陪多利(我家的狗)玩,看见了前巷的老生嫂,她是一个盲人,背后是关于抗日时期的一段故事。老生嫂摸索着缓慢地走着,突然听妇人在喊她:“老生嫂,老生嫂,老生嫂你走反了,你要走这边。”老生嫂便慢慢地摸索着转过来,慢慢地走了。有时,心才是眼睛,老生嫂虽然是个盲人,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我嘴里哼着歌,坐在门口继续看着故事。你觉得我像在写小说吗?不,这是真实的生活,我从小看着这些事长大,使我变得多愁善感。我的口头禅:“生活犹如一部小说,小说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小说可以让好人活着,生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人的离去。”
我哽咽着,眼前蒙上一层雾。又一个早晨骑着自行车从妇人门前经过,她没有表情,眼里透出一层重重的悲伤。她是一个嫌疑犯,她是孤独一人。
孤独地生,孤独地死,孤独地生,孤独地死......这个声音又出现在耳朵,我默念着:孤独地生,孤独地死......
独自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
这就是生活呀。有时,真的好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太压抑了。
看着老妇人,想起了珍姐姐,老妇人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从小我们一起长大,在巷子里踢球,打羽毛球,玩抓特务,那时的日子,多么的单纯美好,我以为日子就是这样一直过下去,可珍姐姐不允许,她提前离开了,去了天堂,找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