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10.2星期二晴
昨晚,我梦见了他,多么甜蜜的梦......
在梦中,我与他不知是在哪一个朋友那儿玩,朋友要留我们吃饭,已摆好了凳子,盛了我们的饭,卫军却不管我的事,一直在忙着帮朋友出墙报。
我感觉受到了冷落,任性地走到对面的商店去,他见我不在,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找到我,说“对不起啊,很快就完,我们就回家,没办法,不帮忙不好说的,是吧?不要走远了啊。”说完又匆忙地忙他的去了。
我们没吃饭就偷偷跑了出来,天黑了,我说“快回家吧,天黑看不见,会摔跤的。”
他说“我刚才去想把我的包拿来,被那姑娘收起来了,可能是刚才怕我们不留下吃饭有意不给我的。”
我面露难色,他却望着我笑了:“好了,不要那个包算了,下次再来拿。我去说一声,你站这里等着,别跑啊......”
他匆匆去了,我站在那等他,环顾一下四面,全是陡峭的山路,我看见几个学生走过了那一道道的险路。
......他来了,微笑着对我,一边以吹口哨招呼我,显示着他的兴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会吹口哨呢?
走到我身边后,他伸出双臂拥抱了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硬挣脱他:“看吧,很多人呢......”
“不怕,他们看不见......”
醒了,红红翻一下身,我就醒了。我睁开眼睛,想了他很久很久。
吃完早餐后,我把挂历翻到“十二月”,再高声地对妈妈说:“妈妈,很快就要过年了。”
“很快,卫军就要来了。”妈妈狡黠地笑着说。
“只有妈妈才能揭穿你。”月儿也幸福地笑着说。
我只好老实坦白。是的,很快就要到十二月了,他,快要来了。
1986.10.4.星期六雨
收到了卫军的信,他还没有消气。因为那封月儿给他的信。在信里,他又是叹气,又是表决心:“我成了你眼中最可怜的人,记得你曾说过,如果你认为我可怜了时,那就是不爱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明明知道他是在考验我,我还是不假思索地要月儿寄走了那封出气的信,当时完全没有去想什么后果,我是那样的妄自尊大……
收到了王勇勇的信:“我是在对你划一个悲观者的心迹”。他想来我家玩玩,让自己“灰色的思想透进一些明朗,看看江南的水乡风光兼了解社会。”要我告诉他路线。
我很激动,很高兴,马上给他回了一封信,告诉他来的路线并欢迎他来玩。寄走信后,我的头脑中开始想象与他重逢时的激动场面。从医院分开后,保持通信三年多,不知他腿的治疗效果如何?他来,也许能使我得到些什么,总之,我恭候这位陕西病友的到来。
1986.10.25星期六雨
今天和红红、梅梅一起去看了电影《南洋富翁》。触景生情,又自然地想起和卫军看电影时的情景。
那时很冷,他握着我的手,给了我多大的温暖啊!我眼盯着屏幕,似乎看得很入神,其实哪里看得进去?便会时不时用胳膊肘去碰碰他,问几句话;要么干脆转过头去凝望他,他便微笑着把头转向我,回答我的问话。
一眨眼,这些已成往事,变成回忆。
回家后,给他去了封信,信不长,最后那句是:我在不安地猜测,你到底是怎么啦?
这个月,我已给他去了三次信了,而他,上月底来过那封表述痛苦的信后,就再也没来过信了。
1986.10.27星期一晴
午睡,正在做着一个不愉快的梦时,我被妈妈叫醒,她递给我一封信说,不知什么原因,你写的信被退回来了。我接过信,看到背后有一行这样的字:“受人之托,见信后面的邮戳,方知地址。”
看这字迹,很像卫军的,我由纳闷变成气愤了。
“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了。”妈妈关心地走过来说。
“行啦行啦,别说了!”我无情地打断妈妈的话,并责备她不该叫醒我。
等妈妈走后,我怀着一线希望,拆开了信,希望里面就是他的回信。但,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里面仍然是我写的信。
我失望、沮丧极了。
这封信无异于断交信的分量!可怕的事实又会再度袭击我吗?
导致这一切的结果,就是因为月儿给小山出气写的那一封严重挫伤他自尊的信吗?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当初收到他那一封解释的信后,月儿问我,还要不要再寄走这封出气的信呀,我得意地说,寄!
其实那是一封怎样伤人自尊的信啊!当时,我却是那样地得意忘形,自信满满地要月儿发走了那样一封可怕的信。我完全是咎由自取啊!
小山把这封退回的信丢进抽屉,郁郁寡欢地叫上芳芳一起去兰兰那散心。兰兰的缝纫店生意清淡,几次说要小山去玩。
她们进去时,又碰到了钟玉欣,小山上次在这玩时就认识他了,他是个体魄健硕、五官轮廓分明、男子汉气十足的青年人,在厂里当技术员。
他给兰兰带来了四本书:《安娜。卡列尼娜》上下集、《复活》、《德伯家的苔丝》,见到这些名著,小山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俩人交谈了几句后,他说他发现小山有很多不同于别人的地方,说她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小山说,那你说错了,我高中都没念完。他似乎没听到这话,继续说:“我很少碰到你这样有修养又有内才的姑娘,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感觉到了。”
接着,他又说与小山说话很有意思,有风度。小山就他那句“风度”和他争议起来,小山说这词绝对不妥,他却硬说没有错,完全可以用。争到最后是他咧着嘴望着小山笑,小山又好气又好笑,对他哼了一声,拉上芳芳就走了。
回到家,一件意外的事在等着小山——王勇勇来了。小山简直不敢相信,高兴得想跳起来。
他变化很大,以前没胡子的,现在长了胡子。他的到来,让快乐的小山暂时忘掉了卫军带来的不快。
他俩去书店,王勇勇不时回过头等小山,要他慢点,别急,他的手术效果显著,行走很轻松,基本上看不出有毛病了。他们一路畅谈往事,王勇勇说:“小山你还是和在169时一样那么漂亮。你知道吗,你身上有股不同于别的女孩身上的东西,”
小山嫣然一笑:“是什么呢?”
“是什么我具体也说不出来,反正蛮有吸引力的。要不然我就不会要你的通信地址,就不会有今天的重逢了。”
小山抿嘴一笑。
“你特别适合做生意,你知道吗?”
“我怎么能做生意,又不能跑。”小山想都不敢去想。
王勇勇虽然也是小儿麻,但他一表人材,特别是写信的水平很高,小山想,要是与他处对象,小山会考虑。虽然与小山同年,但他沉稳,思想成熟,对什么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小山特别欣赏他。
王勇勇才玩了两天,小山便对他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她害怕他的回去。
他们很说得来,因为同年,又是病友,更容易亲近。他们谈生理上的痛苦,谈个人问题的难度,谈自卑的问题。他们什么都说,很愉快,那么不设防。
晚上,他又要去小山的朋友建军那睡,小山大胆地表现出对他的不舍:“时间还早,你就要去睡了吗?”
王勇勇爱怜地望着小山笑了一笑,他安慰小山,鼓励小山,然后他还是告辞了。
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茫然、失望、痛苦,都堆积在了小山的心头。小山心里明白,之所以依恋勇勇,之所以这么脆弱,均与自己失去卫军有关。
要走了,王勇勇真的要走了,小山只是希望,分别的时候别是阴雨天!勇勇背好行装,要出门了,小山才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也似乎有些肿,话语中还带着哽咽。
“我感觉我是个罪人,欠你太多了,小山。”他拒绝小山递过去的两包蛋糕。
“为什么呢,难道还要你交伙食费?”小山嗔怪道,汪汪的大眼望着他,“你别这样想。”
他眉宇间写着痛苦:“我还有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话?”小山望了他一眼,又微微低下了头。
“不知道,我现在说不清。”他把眼睛转向窗外。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
小山用温柔的口吻说:“那以后写信告诉我,好吗?”
他点了点头。突然,他伸出右手搂着小山的脖子,眼睛直盯着小山的眼睛,小山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小山垂下眼睑,然后,他顺势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猛然拦腰把小山抱住,快速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喘着粗气,手往小山衣服里伸去,小山一急,死死按住衣服下摆,急切地说:“别这样,有人来了!”
王勇勇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小山,小山从他腿上离开,坐在他的身边。过了一会,勇勇站起来,双眼盯住小山看了几秒钟后,扭头拉开了门,抬脚往外走,又停住,转向小山:“你不去送?”
小山整整头发与衣服,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送!”
送走他后,回到家里,此时已阳光普照,小山有了前所未有的释然感:他们的分别是在这么晴好的天气里。
但想起那封信,小山的心又沉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