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纪念这难得的重逢,小邓带着小山不惜“万里”来到了厂“振兴公司照相馆”,她们要照一张难忘而难得的合影。
开票的女人告诉她们,一对新人在里面拍结婚照,还需要等一下。俩人望了一眼紧闭的摄影室大门,小山随口冒出一句话:“像是在做手术一样,那么久。”引得小邓“嘿嘿”直笑。
照完相,在回来的路上有一段上坡路,她们都走异常艰难,其间她们多想互相搀扶一下,可都是自身难保的人,根本就办不到。俩人只好以说笑解自嘲,停顿休息一下再继续走,可怜的两个少女。
终于挪到了家,俩人累得像钉子似的把自己“固定”在床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玩了一个星期的小山终于要走了,小邓依依难舍地说:“你来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好愉快,还是病友间说得来些,我与同事间根本无话说。只是这次不能留你了,你上班重要些,回去后记得写信啊,把你上班的一些情况告诉我,我等你的来信的。”
小邓的爸爸骑着单车把小山送到“发铁坪”就匆忙上班去了,小山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厂里的便车。
一个三十来岁的工人见小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热情地叫小山去他们的休息室坐,说车子来了他会告诉她的。这人个子不高,圆脸上嵌着一对柔情的大眼睛。小山见他面相和善,笑着答应了。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自然。
过一会,他在门外向朝小山招手,说车子快要来了,小山与休息室那几个人道别后,随他来到了外面。他站在那里却不动,问小山:“车子现在还没来,能陪我走走吗?”
小山大方地答应了。两人慢慢地走在轨道边的小路上,他突然红着脸说:“你长得太漂亮了,成家了吗?”
小山感到很突然,看看四周有人,才放下心来,回答他说“我这样的人,能找到对象吗?”
“能!......你看我,中你意吗?”
小山挤出一点笑,说:“你会找到一个好对象的。”一回头——厂里的卡车已开来了!他见状赶忙紧跑上去对司机说了几句话,再把小山扶进了驾驶室。
“再见,师傅,谢谢你了啊!再见……”车子慢慢启动中,小山看到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睛偷偷望着车子的方向,随后,他的脚在踢着路边的石子......车子突然加速,他转过身子,抬起头大胆地望着小山。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小山才收回头坐正了身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年龄不算小了,是离婚了?还是因为人老实找不到对象?
其实,小山一直在坚持一个底线:她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绝对不要别人挑剩的、离婚的、身体有缺陷的或是痴傻的。婚姻不是买卖品,是有关自己一生幸福与否的事。
在169时,有一个湘西病友很喜欢小山,经常找借口接近她,小山能看懂他眼神中的爱慕。有一次,几个病友一起散步,走到小树林时,这病友突然加快步子跑到就近的一棵大树旁,跃身攀上树枝,他的双腿借着身体的力量快乐的摇摆着,那条残腿甩得不协调、缺乏应有的美感,她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第二眼。小山知道,他是想表达自己的开心,可小山就是不想看到。也就是从那一刻止,小山发誓:哪怕单身一辈子,也不会找病友。
小山是个敏感而脆弱的人,路上碰到腿不方便的人,会迅速低下头,选择绕道避开。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只知道避开得越远越好。
小山回来后就去福利厂找唐小兰打听上班的事,小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铁厂舍不得出五吨钢材,你们三个人都别想上班了。人家陈厂长去铁厂三次求情,那个厂长硬是不同意送钢材,太那个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小山如五雷轰顶。蔫得久久没说一句话。
唐小兰是小山初中同学,也是个小儿麻患者。她初中没上完就被招到福利厂工作,小山常常没事就去她厂里玩。此时,小兰安慰她说:“你急也没用,以后应该还会招人的,但要看你的命运怎么样了,要是铁厂还舍不得,那也没办法,我看你先找个对象也行,刚才吴志海又在和我说起你,他说你很可爱,要我做个介绍,他不是个全盲人,还有0.1的视力。”小山趁机说了卫军的事,谁知她毫不客气:“你要现实一点,你想找个健康人是不可能的,也绝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人家吴志海家境很好,厂里马上要安排他去长沙学按摩了,有了这个手艺你以后就不要想事了。”
小山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坐了一会后,情绪低落的她向小兰告辞回家了。
吃完饭,小山就直奔芳芳家,她要快快看到卫军的信,他一定有信来了的!果然有,小山当着芳芳的面激动地抽出了信纸。只有一张纸,太让人失望了。她上次在信中楚楚可怜地向他倾诉了内心的苦痛,说工作还没有,怎么配谈恋爱,小山多渴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要是没去小邓那里玩了一个星期,这姗姗来迟的信,会让小山何等地望穿双眼!
在这种委屈与爱恨交织的情况下,任性的小山找出红圆珠笔,给卫军写了封信:卫军,你好,两封信都已到,然而并不高兴。不知是不是我过于敏感,我有一种预感......上个月20号那天我永远不会忘记,给内心中唯一的你,发出了一封充满希望又是以泪凝成的信;一封痛楚至极的信,本月六号才收到望穿秋水的姗姗来迟的信,没一句我所想的话语,没一点我所希望的影子;语句不连贯,也看得出“话不由衷”。我不怪作者,更不想猜测。我向来很坦率!
也许是我的多情不对,那么诚心地、急于向你倾诉心中的苦闷,得到的却是失望与难堪。如果有心就不会无意。想要摆脱人,总会有借口,且会很圆滑。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去近于乞盼收到什么信了,收到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由衷喜悦,甚至不想去拆开。我说的是实话!
对我们的事,我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我不痛苦,一点也不。我无动于衷。
一个男子汉,却缺少男子汉应有的气魄,什么事情那么神秘,信中说不得,还非得等见面才能说?痛快一点不更好吗?!也许,我好不容易扬起的爱之风帆可以停歇了,不知以后会怎样,至少,目前的心情叫我这样......
也许是无聊,我用红笔写了这封信,我知道这是很不礼貌的,但是我已经写了,而且明天就会发出去。我觉得,写这封信总比不回信要好。
我希望你能直言不讳。坦率,那是我最喜欢的风格,有什么事不要藏着掩着,痛快淋漓说出来比较好。
真的像一场梦,一个短暂的但又非常复杂、有趣的梦。我不喜欢回味这个梦,但我会记住它!
我很好,不必挂念。再见,卫军,祝你好,真的。
85.10.20日草
1985.10.23星期六阴天
令人充满愁思情结的秋天真的来到了,它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荒芜、萧条......天空是灰色的,没有云,一阵秋风吹得枯树哗啦啦地响。
我一个人在家里,四周很安静,这安静里却包含一点凄凉。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引起我的愁绪。虽然不再那么去想卫军,但心中多少还有一点他的影子。要是仍然还在和他好的话,我又会把此时的愁绪,一页页地写满寄给他。
我已经没有了依靠,没有了思念的人。我像一头无目的、到处乱窜的小鹿,“自由自在”。
1985.10.25星期一晴
看完了墨西哥连续剧《父女之间》后,洗漱完毕的我就坐到了床上。我要写日记了。此时,多么安静,时针已指向十一点了,但我无一点睡意。
没料到卫军又会来信,还像以前那样,对我很关心,说很想我。他首先就告诉我,他才出院。
看了他的信后,我的气消了一大半,他在信的最后说,我有时间会尽可能做到多给你写信的,你可千万别向我们开始那样对待我啊!
但我今天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此前一直犹豫着是否寄给他的那红笔信寄走了,我认为不能白写,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曾经为他碎过......
几天后,妈妈给小山带回了几封信,有王勇勇的、郭排长的,另外就是他的......她急急地先拆开了他的信。
“即使希望的琴弦断了,也要用无声的歌去追求未来。我已是疯狂的海洋,你却是冷静的月光,你明明在我心中,却高高地挂在天上,我不惜伸手去拿,却伸出悲空的幻想......”信的落款上一个血手印使小山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的,小山马上变得无地自容,仿佛因为她的一个过分的玩笑导致他自杀似的难受而恐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