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羽、苏映雪、玉紫灵、婵娟四人御空而行,只是一个时辰光景,就到达了寿阳城东城门近郊。为了避嫌,四人就地降落,走向了东城门。
正是清晨时分。
通向东城门的官道上,静悄悄的,路上居然没看见一个人影。
荒凉的柔风淡淡地吹拂在四人的面庞上,缭乱了几丝发鬓。
目之所触,皆是黄土。耳之所闻,惟有无声。
为何平日极其热闹的寿阳城,此刻居然静寂若此?莫非寿阳城也被半蝠人席卷而过,成为了一座空城不成?
四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警惕地四处环顾。不一会儿,四人来到城门前,才发现高高的城门紧紧关闭。城楼上却整齐地站立着一群士兵,枪矛森森,甲光鳞鳞,威风凛凛。
四人诧异地看了看城门,又瞧了瞧城楼上的士兵,心中冒起了老大的疑问。此时,中原朝廷和南蛮百越诸族又无兵戎之见,何以就紧闭城门,一副凝神警戒的气氛?
眼看城楼下有人徘徊不去,一名执剑金甲将军,立即走到城墙前,对着四人高声道:“寿阳城正在实行城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你们四位还是赶快离开吧!”
城禁?
青天白日的,实行什么城禁?
婵娟瞥了三人一眼,眼里有丝得意的神光,“不如我们直接飞进寿阳城吧?”
玉紫灵断然道:“不妥!眼下寿阳城戒备森严,我们虽然能轻易飞入城中,却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来还是先去别处吧,等过了城禁期,再入城也不迟!”
婵娟一向就对玉紫灵没什么好感,被她反对,登时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少羽点点头:“玉师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就先去附近的其他地方吧。”
苏映雪愔愔无言,眸子恬静如寒潭,自然是默许了。
一边的婵娟却是嘟了嘟嘴,嘴里低低地咕哝:“什么玉师姐,我就呵呵……”
四人御空而起,渐入高空,高处视野空阔,随即发现寿阳城东北方向有一个城镇,于是便飞了过去。此镇叫做荆南镇,位处湘水东畔,距离洞庭湖还颇近。
荆南镇是一个县城,规模中等。这里倒没有实行什么城禁,集市上一往如常,车水马龙,热热闹闹。四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一路上较少谈论什么,多数时候,还是四处环顾,留意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及可能出现的具有价值的小道消息。
四人走完了主街道,又走向了其他相对冷清一些的副街道。此时天空虽然还露出不少灿烂的阳光,但是已经布下了不少乌云,有几丝下雨的迹象。前方街道拐角处,一名中年文士撑着一柄黑伞,匆匆走过。
白少羽没注意到,玉紫灵不经意间瞥见,却是吃了一惊——那个撑着黑伞的中年文士,分明是她之前协助过的!
玉紫灵眉尖一蹙,心中暗忖:“为什么他白天老是要撑着那把黑伞,难道就这么惧怕阳光么……”
天上的乌云渐渐地浓了一些,缓缓地把太阳包裹其中。城中也阴暗了下来,沉闷的空气中,有湿润的微风拂面而来,清凉清凉的,应该是要下雨了。
是的,的确是下雨了。
雨线,如同洁白的蚕丝一般,从天空中垂落小镇。满城湿光,满城淋漓,满城缥缈如雾。道路边的垂柳,纵横的溪水,也在雨线击打之下,渐渐露出清新明快的颜色,让人误以为身处于烟雨江南中一般。
尽管雨势不大,街上的行人还是渐渐地少了起来。
中年文士撑着一柄黑伞,走在略显灰暗的街道上,不一会儿,在一家茶楼前停了下来。茶楼的招牌是“春秋茶楼”,四个古篆大字,古拙有力。中年文士目光从茶楼招牌上落下,发现茶楼大门右边屋檐下,一名老妇乞丐正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处,身子被雨丝飘湿了一些,隐隐有些发抖。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串奇怪的画面——那名老妇乞丐之前蜷缩在茶楼门侧——那里是最佳的避雨处——然后,一名茶楼伙计走到她身边痛骂了一顿,老妇便颤巍巍地爬到了墙角处——那里没那么碍眼,但是却被雨丝飘到一些的。
中年文士的目光落在老妇身上时,恰好老妇的目光也投向了他。那两束苍老的目光,迷茫,好奇,充满了渴望,却也充满了畏怯。
茶楼前的街道,空无一人。
黑伞仿佛失去了握持的手,就这样,轻悠悠地飘到了墙角处。黑伞的阴影,笼罩了老妇吃惊的眼眸,张大的嘴巴。
老妇忽然感觉冰凉的手掌中,多了一件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枣子般大的银元宝,抬头看去,但见街巷雨雾迷蒙,哪里看见什么人影了?
春秋茶楼。
里面尚未点灯,显得阴暗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茶楼的生意。下雨天,在茶楼中品一品茶,点几个小菜,呼朋唤友,边吃边喝边聊,还是有滋有味的一天。
茶楼不如酒楼。酒楼中一般都是豪迈粗放之辈,况且喝醉酒后,多有撒酒疯、大放厥词一类的,因此酒楼一般较为吵闹。茶楼中的茶客一般却是喜好淡雅宁静的人,不如酒楼酒客那么放肆。
中年文士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似乎也颇是放心,黑伞放在旁边条凳上,自顾吃喝起来。桌上有牛肉炒菜,有炒花生,有清茶,还有淡酒。似乎他也很多天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胃口很好,一下子吃了不少菜,喝了不少茶酒。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似乎门外的雨势更大了一些。中年文士兴许是颠簸劳累过度,吃完之后,本来只是想小憩片刻,不知不觉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茶楼老板一向是个热心肠的人,从不介意茶客们在自己茶楼中休息睡觉之类的。茶楼伙计也不敢随意打扰中年文士。
隔壁一桌人,兴许是吃饱喝足了,纷纷离席,将要离去的模样。
有人皱起了眉头:“下雨了!”
另一个人道:“下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回去啊?”
第三人压低了语调,手指挥向中年文士身边条凳上的黑伞,低声道:“你们看……”
三道人影,淡若无事地走到那张桌子前。一人掏出了二十枚铜钱,轻轻地塞在中年文士一只袖子中,轻声道:“二十文钱,应该够了……”
街道晦暗,更无人影。屋檐下,惟有几只喜鹊,疲倦地缩着眼睛,无精打采地望着眼前水蒙蒙的雨景。
“啊——!!!”
春秋茶楼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恐惧的声波,尖锐而刺耳,就在一刹那间,撕裂了整条街道的静谧!街道两边,登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鸡飞狗跳的声音!甚至还响起了小孩哭泣的声音!
春秋茶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兴许过了一柱香的工夫,这条街道上,奔奔奔奔地出现了十几双官靴,冒着雨,冲进了春秋茶楼。茶楼里边,掌柜,伙计,以及不少茶客,无不缩在角落里,神情惊惧地,兀自瑟瑟发抖。
那些眼神,被惊吓过后,只留下了迷茫和空洞。
县令径直冲到茶楼掌柜面前,俯身问道:“你这茶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茶楼掌柜眼神迷乱,手指乱挥乱舞,脸皮不停地颤动,额头都在冒着冷汗,“有鬼啊……有鬼啊,鬼啊,啊啊啊……”
县令皱了皱眉,又转向旁边的茶楼伙计,“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茶楼伙计颤声道:“那个茶客……那个中年男子……鬼啊……鬼!”
整个荆南镇突然进入警戒状态,四面城门几乎同时关上。想要进出城门的行人均是诧异不已,又过了两三个时辰,街头巷尾才贴出了告示,人们也因此明白了全城戒严的原因。
那些告示,上面的画像都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颇像个读书人,围观的人们一时也不敢相信,直到读出“持黑伞行于白昼,举止怪谬”“于春秋茶楼,显形露状,实乃幽魂冤鬼”“望知者上报,则酌情赏赐”等字眼,才不由得浑身瑟瑟发抖。想来鬼物白日进城,还到茶楼中做客,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阴沉。
雨,仍然淅淅沥沥。
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看客们猎奇逐邪的心理。街头一隅,一张告示前就拥挤了十几把伞。看客们议论纷纷,唾沫横飞。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无声地出现了一双布鞋。
雨雾继续飘下,打在黑色的伞布上。这把黑伞,就这样,缓缓地挤出了一条路,来到告示前方。
看客们呆了一呆,仔细比对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和告示上的画像,又瞧了瞧他撑着的那把黑伞,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那是恐惧得几乎令人昏厥的气息,如同蚂蝗一般,吸吮鲜血,吸吮生命!
只是一刹那间,原本拥挤的告示前方,只还剩下那个男子,那个孤零零的中年文士的身影。伞,倒不止黑伞一把,地上还静静地躺着几把被人丢弃的伞,愈发衬托出黑伞的高傲和凌厉。
一只手,自伞下,缓缓地伸出,像是自幽暗的世界中,伸出的手,缓缓地,伸向那张告示。啪啪啪!一张告示被撕成碎片,踩在脚底。
然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黑伞消失了,街巷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