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宗和剑宗各来了几十人。
龙晓倩迎面便缠上了气宗弟子萧世言。人群之中立时发出了一阵呵呵笑声。二人倒是不以为意,笑谈自若。不一会儿,萧世言便祭出了一柄淡碧色的仙剑,双手捧着送给了龙晓倩。演武场登时一片哗然。
白少羽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忽而看见二师兄也跟剑宗一位师姐聊上了,惹得周围女子笑声不断。
青青姐在哪里……
他心中十分期待却又十分焦急,在演武场上四处踱步。
忽而,耳边有人叫了他一声。他身子绷了一下,向后看去。
阳光下那身淡绿衣裙显得清丽而明媚。如水秀发,如花笑靥。象牙般洁白的肤色,琥珀般透明的瞳孔。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此刻,婷婷玉立在他身前。
他们,都已不再是那时的少年了。
“青青姐……”
万千期待,此时此刻,只脱口而出三个字。
“哇,你修行进境怎么这么快,都可以御剑飞行了!”
风中,云中,孙青青带着白少羽一起御剑飞行,翱翔于玉清峰群山之间。
“哈哈哈哈哈……”孙青青笑声如银铃,回荡于天地之间。
白少羽忌于男女授受不亲,不敢随便往她身上抓,但飞行经验不足,在仙剑上面重心不稳,东晃西晃,摇摇欲坠,忍不住大声叫道:“不要飞太快,我会……我会掉下去的啊!”
“怕什么,有我呢!”
“慢一点,慢一点!我真的会掉下……”
“去”字还没出口,一只纤纤柔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被她柔软的手抓住。
就这样。
紧紧抓住。
那一刹那,微微有触电的感觉,沿着手臂,往上传,牵连起,全身微微的、一瞬间的颤动。但是,身子的麻木感,却久久留在了心中。
风如狂风,云如浪潮,世事万物景象,尽皆在他们身边流逝。
仿似终究会被时光遗弃在未来未知的角落。
所谓的……沧海桑田?
头脑一片空白,一片苍茫,却是难以言述的触动。
刻骨铭心的感动,在那一刹那,在天地之间,留下了永恒的痕迹。
仿佛时光又倒回了从前,在那个小镇,在那片屋宇间。
“叫你滚啊!叫你滚啊!叫你滚啊小白痴……”
拳脚如疾风骤雨,狠狠砸向他瘦小的身躯。身上泛起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似刀刮,似火烫。他狼狈地趴在了地上,滚了一地泥巴,心中一下一下地蹦跳,像只临死前挣扎不已的小鹿。
天是那么的黑,黑的没有一丝希望。
黑的令人总是会害怕迷路,回不了家!
黑的令人总是会害怕……如此害怕……
都给我滚开!
滚开!
很愤怒的吆喝。
那身绿色衣裳,就这样走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为什么会打你?
黑云,被她撕裂,露出了几丝光亮。
我只是……想跟他们一起玩。
我只是想跟他们一起玩。
多少年之后,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天真的话语?
像不死的执着,硬是要往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放弃,绝不遗忘!
他们嫌你笨,不会跟你玩的……
世界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印入他的心间。
像把锋利的刀子,在石头上认真雕刻,仔细雕刻。
但我不会……
劲急的风中,眼泪毫无意识地,就流了下来。他悄悄擦了擦眼泪,泪痕也很快就被风干了。此时此刻,应该只有快乐,不是么?
两人飞到了落水崖附近。孙青青存心想找点刺激,便御剑飞向了那面瀑布,仙剑载着二人,呼啸而去!
“喂,我们会被淋湿的!”
“噗!”仙剑载着二人穿破了那面瀑布,直达长满青苔的岩壁前。
白少羽心中仍狂跳不息,但乍一看,发现衣服居然没有湿。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孙青青得意地一笑,道:“你再仔细看看。”御剑折返,仙剑再次呼啸着刺向了那面瀑布。
“噗!”白少羽这才发现,仙剑前方似是形成了一道圆锥形气墙,水滴不进反被荡飞。瀑布附近正抓着藤蔓玩耍的猴子受到惊吓,纷纷怪叫,往上方窜去。
最终两人落在了落水崖旁的河边。那里,气宗的萧世言、古印二人,剑宗的段君如,符宗的龙晓倩、沈万钱也正站在水边,观看落水崖风景。
阳光下,萧世言白玉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俊美的笑容。“孙师妹、白师弟,你们来了!”接着又看向了白少羽,道:“白师弟,好久不见!”
白少羽也道:“萧师兄,好久不见!”心中却奇道:“为什么他没有跟青青姐这样说话呢?”
龙晓倩忽然跑到萧世言面前,面对着他,眼波清澈,笑意盈盈。“萧师兄,萧师兄!你觉得我们玉清峰的落水崖怎么样?”
萧世言眼神中倒映着眼前的澄澈河川,飞湍瀑流,青岩碧树,眼中,三分温柔,三分忧郁,三分喜悦,一分兴奋。淡淡笑容,竟如春风拂面,温暖异常。更令人,想要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他绝美的笑容中。
“落水崖无比壮丽……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看?我情不自禁,想要吟诗几句。”
龙晓倩心花怒放一般,两只手掌缩到了胸前,笑容也融化在白衣男子俊美的笑容中。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又要进入了痴呆境界。
白少羽怔怔地看向了孙青青,只见她也瞧向了萧世言,脸上挂着嫣然微笑。
萧世言冥思片刻,吟道:“飘山云川落水崖,激瀑争流倒雪花。”
孙青青微笑着接过下句:“本是天界玉琼露,落入凡尘百姓家。”
萧世言只是微笑,又道:“谁念巫山梦难续,庭前尚有流杯渠。”
孙青青思索片刻,对道:“潇潇竹雨满飞觞,诗字词言堪漱玉。”
剑宗的段君如立即瞋了身边的沈万钱一眼,半是含笑半是责怪。“你看看人家萧师兄诗情雅兴,出口成章,哪像你成天不学无术!”
沈万钱撇了撇嘴,故意板起了脸。“你这句话就有失偏颇了。所谓术业有专攻,萧师兄专门研究琴棋书画、诗词格律,但我研究正史野史、奇谭怪闻……”
白少羽看向了身边的古印,问道:“为何我感觉萧师兄和我青青姐合作的第一首诗,咏的是落水崖的风景,但是第二首却突然转了话题呢?”
他虽然天资不聪,却也不是对诗书一道毫无见闻。
古印脸上泛起几丝笑意,然后依次看向了萧世言、孙青青二人。“前不久,我二师兄在其清风别苑又举行了一次诗词集会。当时我二师兄才思涌泉,咏出了不少金字玉句都没人对得出,只有孙师妹才思充沛,一一对了出来。孙师妹也因此被同门称为可与我二师兄比肩的凌霄派第一女诗人呢。所以,后面这首诗,多半是他们对那次的诗词集会的感发之作。”
多半是他们……的感发之作。
庭前尚有流杯渠……
潇潇竹雨满飞觞……
仿佛,时光倒溯,他在一片假山石后,看到了凉亭中,看到九曲桥边,喧闹的文人雅士,在那里欢畅地饮酒,欢畅地赋诗作词……
一杯杯美酒从上流漂流而下,被一只只手捞起,灌入嘴中……
孙师妹,你还能对出来么……
孙师妹,你还能对出来么……想象出来的言语,居然也这么锋利,划过他的心口,留下一道浅浅却伤痛的伤痕。
君能吟,我能赋。
俊青与丽人,才子与佳人。
美景,美酒,却不及此情此景。
旁人笑语纷纷,赞佩不绝于口,羡慕又岂能言?
他不明白,何以心中,多了几分锥心而刺骨的疼痛!
“啪!”冷不防,徐千文的木剑扎在他肋下,直接把他撂倒在地。
白少羽摔在地上,不觉肋下疼痛,反觉心痛。
旁边,坐在檀木大椅上的龙云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少羽,你起来。”
白少羽愣了一下,才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向师父。
其间,有不少弟子窃窃私语,他自然也看见了,那多半又是在议论自己。反正他对此麻木不堪,也懒得去理会了。
龙云松铁青着脸,低声道:“少羽,你知不知道在所有符宗弟子中,就数你进步最慢?”
白少羽面色黯然:“对不起,师父我……”
龙云松沉声道:“修真炼道之士最忌杂念纷扰,心绪不宁!若不是你刚才精神恍惚,以徐千文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剑,怎么可能刺倒你?”
白少羽道:“师父我……”
龙云松冷笑道:“你不是还肩负着亲人乡人们的血海深仇么?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要刻苦学艺,以报此仇。我看你也忘的差不多一干二净了吧?”
白少羽脸色痛苦,紧咬下唇。“师父不是的,我……”
龙云松面色更青,低声喝道:“滚回去给我好好反省!七天之内不用练武,也不用坐禅了!”
白少羽心如刀绞,在众人或同情、或惋惜、或悲叹、或鄙夷的目光中,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了太极殿。
看来他当初想报仇只是一时热血冲昏了头……
他的刻苦修行多半是装给师父师叔们看的……
我看他不是愚笨,而是态度不端,真是朽木难雕……
天很阴,云很愁。
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
他来到了后山水井前,身子麻木地提起了两只水桶。毫无目的,缓缓地,走向了后山落水崖。
满天的乌云,将天地之间映成了一片灰色。他也不例外,在乌云下,那是灰色的脸,灰色的衣服,灰色的身影,踽踽独行。
有谁知道少年心中的世界?
无人知,无人晓,更无人会知晓!
他的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不停地碰壁,不停地痛苦,直到血液冰冷,直到身躯麻木……
他走到了松林边,一道紫色的身影,似乎受惊一般,在他眼前一窜而过。他目光移去,那是一只小动物,一瘸一拐地,正往松林逃去。
他忍不住苦笑:我和你处境差不多,你又何必害怕我呢?
他看到那小动物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伤,不由得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也萌生了相助之意,便扔下了水桶,轻轻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