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中原的长安,未央宫。
“这不可能!给我拿走!这都什么破东西,老子根本看不懂!”一位只穿着白色丝绸衬衣衬裤,披散着长发的年轻人,正在未央宫中一处宽广的殿堂内大发雷霆。
几个穿着宽大粗布宫裙,乌黑的秀发柔顺地梳在脑后的年轻女子,匍匐在殿堂外冰凉的地面上,脑门死死贴紧了地面,身体瑟瑟发抖。
一个面色焦急、头带黑色兜帽,身上穿着黑色深衣的中年男子,跪在年轻人脚下,紧紧地搂住了年轻人的腰部,用极为尖细的音调喊道:“太子,太子!臣已经遣人去请王后和太医,太子还请稍稍息怒……太子所说之‘公元’‘楷书’,臣实在听不明白啊!”
“住口!请医生?请医生来做什么?王后?我是太子,王后就是我妈了?”那个年轻人一边用脚去踹那黑衣男子,一边口中喃喃地嘟囔着。
“太子……臣……”黑衣男子被蹬到了两次心窝,所幸年轻人的身体不甚强壮,也未曾习过技击之术,不然黑衣男子此时早已晕死过去了。饶是如此,黑衣男子也是勉力支撑着,心里暗暗叫苦——太子又疯了!
从前几日,太子一梦醒来之后,就开始疯疯癫癫的;原本虽有些不精于学,但这次醒来之后,连平时那些早已看过的经书,太子都一字不识了。
王后拿着经书给太子看,可太子只是吵着看不懂,说什么“隶书”“小篆”“楷书”之类让人难懂的词汇,小篆黑衣男子还是知道的,现在齐人写的文字,以前叫做大篆,后来叫做小篆,也有人写隶书的,可是“楷书”是什么东西?黑衣男子可从来没有听过。
“算了算了……太子啊……也是不错,哼哼。”年轻人忽然平静了下来,摇头晃脑,忽然眉开颜笑了起来。
呀嗬,不疯了?——黑衣男子在心里暗暗想着,试探着松开了年轻人的身子。那年轻人果然不再癫狂,只是一屁股坐在殿堂的内阶上,嘿嘿傻笑着。
“喂!”年轻人忽然开口了。
黑衣男子却目光游离,想着自己的心事——坏了,难道太子不仅是得了疯病,现在反而傻掉了?那可如何是好,就算天子再宠爱王后,也不可能让一个傻子在太子的位置上继续呆下去啊,那王后……
“喂!叫你呢!”年轻人见黑衣男子没有搭理自己,心情又有些狂躁起来。“哦哦,是,臣在。太子有何吩咐?”黑衣男子反应过来,膝行两步来到年轻人面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媚笑——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还是太子。
“你别老臣臣的,你算什么臣啊!”年轻人忽然怒气冲冲地指着黑衣男子的鼻子说道。
“啊?”黑衣男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半疯半傻的太子——从不入流的杂役,到小黄门,再到中黄门,再到现在的黄门令,黑衣男子只有在长安城的王公贵族面前,才会露出现在这副谄媚的模样。
在两宫之内,包括长安城的地界上,那些小官儿小杂役,见到黑衣男子,都是口称“贵人”的。虽然在太后、王后和天子面前,黑衣男子有时会自称“老奴”,可那不过是炫耀荣宠而已。可是现在,太子居然说自己不算……“臣”?
黑衣男子的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若是这殿内只有自己和太子两人,这话说也就说了;可是阶下那几个跪着的宫女……黑衣男子已经可以想象,在今日之后,两宫之内,会传出什么样不利于自己的流言。
虽然如此,黑衣男子也只能强忍着心里的不满,在太子面前深深地垂下头去——太子才是真正的贵人,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发觉黑衣男子的异样,依旧有些兴奋地说道:“你是太监吧?是太监对吧?太监不都是自称奴才的吗?”
“太监?”黑衣男子一脸愕然——太监是什么意思?是太常府的官,还是廷尉府的官?听这名字,倒像是个不小的官职,可是怎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呢?
年轻人看到黑衣男子脸上的茫然,连忙手舞足蹈地解释道:“太监,听不懂吗?那就是……宦官?阉人?”
阉……黑衣男子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怒火——太子今日,是要成心在下人面前折辱自己吗?自从成了黄门令之后,黑衣男子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侮辱的词汇了——在这一刻,黑衣男子终于回忆起了,那身体残缺、无法延续先人香火的耻辱。
双目中喷吐出带有杀意的怒火,然而黑衣男子终于还是平静了自己的心情,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所言甚是,臣黄门令徐至,确实是一个阉……阉人。”
“哈,我就知道!”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地咋呼着,却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在黄门令徐至的眼中,格外可憎。
“然后呢?然后呢?这个齐……齐是怎么回事?历史我虽然懂得不多,可是秦之后不应该是汉吗?既然我是太子,难道我不应该是刘邦的后代?为什么我姓韩?”年轻人一脸好奇地凑到了黑衣男子面前,等着他的回答。
“太……太子慎言!”黑衣男子不知道太子怎么了,居然说出这等疯言疯语——齐国得国不正,可以说是乘了孤儿寡母之危;开国武王信,就是因为心中有愧于前朝,因而在长乐宫落成后,先请前朝吕太后及汉王盈入住,自己则迟了两年,待未央宫成,才从栎阳旧宫迁入未央宫中,并誓言“齐立国一日,汉室之庙享亦不绝”。
两宫两宫,直到今日,百来年过去了,汉王一脉,依旧居于长乐宫中,和天子同享尊荣。虽说历代天子宽厚,都能善待汉王一脉,可如今太子居然说出他应该是汉室一脉的后人……这不是……这不是……
听到了黑衣男子的话,年轻人勃然大怒:“慎言?你居然叫我慎言?我可是太子……上辈子当了那么多年吊丝都不够,好不容易莫名其妙地出头了,居然还要被你一个太监教训?”
黑衣男子没想到自己一句规劝,竟然让年轻人如此暴怒,他愣愣地看着年轻人一跃而起,指着自己的鼻子像个无赖一般,先是说了些莫名的词汇,又是破口大骂,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未央宫内……怕是要生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