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两坛酒,岳霖坐在小河旁,对着月光朝北而坐,喝了几口之后,将酒一杯杯缓缓倒入河中,口中喃喃自语,直到天色发亮才将两坛酒全部倒光,然后他扔掉酒坛,就那么仰面躺在草地中,任凭清晨的露珠儿打湿了衣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睡梦中,岳霖似乎又来到幽深谷底,远处黑炎静静燃烧,他四处寻找张望了一番,并没有发现黑衣黑面的人在何处,信步在谷底慢慢游走,岳霖发现远处的黑炎此时像一幅画卷一般安静,而且以往蚀骨般的寒意也没那么严重,试着向黑炎燃烧之地靠近了几步,岳霖忽然心神一片恍惚,再会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处在一片广袤的虚空之中,虚空中隐隐约约不时有轻纱似的东西在其中来回旋转游动,岳霖过了好一阵子才在调动灵识的情况下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他的识海,像这样感觉整个身体都进入的自己的识海岳霖还是第一次,他想了许久也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能这样,也许是睡梦中黑炎所起的作用。
第一次浏览自身识海,岳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这种无所适从很快就变成了无甚趣味,他的识海中空空荡荡,除了有道道灵识存储其中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岳霖无聊地在里面逛了一圈,突然在一个角落里面发现了让他倍感惊讶的一幕,一只黑玉般晶莹剔透的蚕宝宝一样的虫子正在识海最深的角落里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唯有头顶上的触角不时轻轻抖动几下。
岳霖小心翼翼凑近了一看,原来它正在缩成一团呼呼大睡,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跑到识海中的?元神真人以下修士的识海内只有灵识存在,要有其他东西能进入识海也必须是非物质的精神灵识一类,这明显是活物的东西却是不应该啊。
试着指挥一片灵识构成的薄纱从它的身上扫过,岳霖感觉到的确实是有生命的活物无疑,就连它的躯体光滑感觉都完全没有异样,岳霖努力了半天,运用当日观洋流所得的法门,第一次在自己识海内将薄纱状的灵识分化而后凝结成尖锐细丝形状,从头部七窍处向它体内探去,岳霖的灵识细丝刚刚接触到它的身体,还没有往里探入一丝一毫,就被一股冰冷无情的力量给将他整个人推出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又是一轮血月当空,脚下黑炎遍地,岳霖正在思考血月黑炎与刚才的小虫子有什么联系,忽然间心头一阵悸动,他顺着感觉抬头望去,只见一张巨大到能将整座大山吞下的巨口正从空中向他笼罩下来。
已经被巨口吞了不止一次,岳霖早已经没了最开始时的惧怕,他瞪大眼睛极目看去,深海峡谷样的幽深大口、黑色湖泊的般的眼睛,最上面还有两根粗壮的触角来回晃动……
触角?触角!
岳霖在巨口将他吞没的刹那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这庞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兽竟然和他识海中的那只小虫子极为相似,难道它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
一片黑暗袭来,岳霖昏了过去。
躺在草地上的身体一颤,岳霖睁开双眼,刺目的太阳光直射入眼,他缓缓坐起,发现现在已经快要到了正午时分,回想起最后被推出识海的那股力量,和黑炎的冰冷感觉十分相似,都好像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之上,而奇怪小东西的在他的识海中住下扎了根,是不是也是因为黑炎的缘故?
现在它与他基本上处于密不可分的状态,虽然它没有什么活动,也对岳霖运使灵识没有任何阻碍与破坏,但在岳霖他自己的精神与灵魂的世界里突兀出现这么一只外物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而且由这只东西还可能与一位神秘至极的魔道尊者扯上些不明不白的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一会儿,岳霖发现他对此竟然是毫无办法,无奈下只好先不去管它,留待以后什么时候再解决,在河中洗了洗脸,来到白曲河呼呼大睡的厢房,进去一看,这位还在沉沉的黑甜香中没有醒来,岳霖就出了屋,独自来到庄园外一处元气浓郁之地开始了每日例行的修炼。
白曲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起了床,转眼间就又准备了一桌饭食,然后自己坐在桌边,没有喝酒,而是端了一大盆白粥吸溜吸溜喝的好香。
岳霖从物我两忘中醒来,眼前就是白曲河的一张大脸,脸上带着笑:“修炼完了?老道我备好了饭食,咱们中午不饮酒,只吃饭,让你尝尝前辈我的手艺如何。”
岳霖刚刚上桌,就被摆在眼前的一大盆白粥给惊得呆住了。
白曲河笑眯眯道:“宿醉后喝些白粥,最是养胃。虽然我们修行中人不用太在意这些,但咱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以前的一些习惯实在是不好改过来。”
岳霖端起足有洗脸盆大小的粥盆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多半盆,放下饭盆抹抹嘴道:“前辈说的是,晚辈也是个半路出家的,不像宗门内出生的修士,做不来那餐霞饮露、阳春白雪的事情。”
白曲河大笑道:“这就对了,老道丹成后,虽然可以不用再进饭食,可就是不行,一天没有三饱两觉就浑身不舒坦。”
岳霖在白曲河的庄园住了将近半月时间,白曲河的生活过得挺有规律,每天正午前准时醒来,午饭过后便与岳霖交流一下道法或是讲讲修行界的趣闻轶事,晚上照例是一顿酒席,至少要喝到月落树梢方才罢休。
还有两三天就需要出发去赴宴了,白曲河以碗筷做乐器,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儿梆梆一阵乱敲,随后高歌一曲,岳霖胡乱打着拍子迎合,白曲河唱完后对岳霖笑道:“玄冥小哥儿,你有大仇或大难不能胜之。”
岳霖一下子停了节拍,问道:“哦?白前辈何以得此结论?”
白曲河道:“眼神中蕴含杀机,眉心处暗藏忧虑,形神不复,坐立不安,自然可以得知。”
岳霖默然,给两人各倒一杯酒喝了,低声道:“前辈何以教我?”
白曲河不去问岳霖与谁结仇,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去管,只是摇头叹息道:“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数日来看你修行,咱们不是一个路数,我习的是剑术,你修的则是法术,若老道剑道修为精深也还罢了,兴许还能能指点你一二,可惜我有几两轻重我自己最是清楚,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不过,老道倒是有一门收敛自身气机的小把戏,你可学来玩玩,还有一套功法,名为藏剑养意法,你也可以拿去随意修行,至于有没有用就另说吧,此外,我观玄冥你的面相,后又想了两天,有几句话可以送给你,你姑且一听,对与不对咱们另说,谨记有了事情要做出选择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本心来指明方向。”
“前辈请讲。”岳霖躬身道,白曲河此时却闭口不谈了,与岳霖又互饮了十数碗酒,似乎又到了醉酒的状态,他再次用筷子打着节拍,口中胡乱吟道:“知敌之情在其山,见利不动险未乱,久候巧遇能成事,陷之死地后生还,生死之机不可测,胜败难料百一间。”说完后白曲河又扑通一声,倒地呼呼大睡不起。
岳霖端起酒坛,一丝晶莹的酒线自坛中倾流而出,直落到岳霖口中,一口气喝完一大坛酒,岳霖闭目思索,这几句他方才就已经牢记在心,一个字都不会忘的六句四十二个字,可惜想了半天没有一点头绪。
白曲河晚上喝醉状态下说出来的东西一般都是十分耐人咀嚼品味,而且岳霖往往感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当第二天白曲河醒来后他对自己昨夜里说了什么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想再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解释是不要想了。
岳霖不再去想,将这六句话又默念了一遍,弯腰背起白曲河,下山去了。
第二天起来,白曲河果然一点儿都记不起来昨夜里他说了什么酒话,而且,自那晚以后,他再也没有醉后吟唱过一言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