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件事真的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凌陌问老祭司。
祭司大人无力地微微摇摇头。
“凌陌,让祭司大人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他太累了,况且,他的病……”
“嗯。”凌陌点点头,正欲起身带着灵儿走远一点,祭司叫住了他:“凌陌,先等一等。”
“师父,还有什么事吗?”凌陌问。
“咳咳,咳咳……”咳了一阵之后,祭司接着说:“凌陌,这一次恐怕为师不行了,只能靠你了……咳咳……”
一个震天雷猛劈过来,正正地从他的头顶劈到脚底,凌陌全身僵硬,汗毛倒竖,酥麻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座石雕,眼睛里的惊恐之状难以言喻,“师父……您是说要我……”他僵愣在那里,张口结舌,面色铁青。
灵儿瞬间也与凌陌一样,僵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弥和祭司,哑口无言。
“凌陌,为师明白这时候让你动手太难为你了,只是,我已力不从心,再也主持不了祭祀了。我这一病,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今夜祈神,我又元气大伤,已回天无力了。咳咳,咳咳……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只能是你了……我现在就将祭司之位传授与你。”说着,弥和祭司将司南中的月神灵璧一招手引过来,握在手里。
“不!”凌陌悲哀地怒吼着,“不!师父,我不要,我不能!”他拼命地摇头。
灵儿还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眼神空洞无力。
“凌陌,这件事,现在必须由你来做,你要想想那些无辜的百姓,不要意气用事,咳咳……你一直都很懂事,是为师的骄傲。为师明白这样做对你来说太难太残忍了,可是,我们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不是吗?如果我布下的结界无法撑到天亮,邪灵一出来,就再也回天乏术了,只要有一个人变成僵尸,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接二连三地遭殃,这样的事是永无止境的,你要明白其中利害啊!”
凌陌望着灵儿,他怎么也想不到,师父竟然要他亲手杀死她!他说过要好好保护她,保护她一辈子,他说过,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可是此时,他竟然要亲手杀死她吗?
“不!师父,不要逼我,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凌陌疯了似的爬起来飞快地跑开了。
“凌陌——”灵儿在身后喊,凌陌头也不回。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咳咳……”弥和祭司转眼怜惜地望着灵儿,“丫头,你不会怪我吧?我……咳咳,咳咳……”
“好了,祭司大人,您不要说了,我都明白,您赶紧休息一会儿吧。”灵儿拍着弥和祭司的背。看样子,祭司大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祭湖仪式,他根本无法亲自主持。落到凌陌的身上,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是,灵儿没想到,自己一念倾心,覆水难收,为了他留在旻山,还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教主,到最后,却要死在他的手里,或许,这就是自己癞蛤蟆惦记天鹅肉欺骗他的感情的下场吧。老天可真是会开玩笑啊!
她想起了寨子里的那间草庐,想起了草庐里的白大叔,他现在怎样,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帮着给相邻们看病?那些药柜里的草药怕是要生潮了吧,他有没有拿出来晒晒?离开的时候太匆忙,自那时起又一去不返,那些要长期吃药的病人找不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去找白大叔?白大叔会不会抓错药?离开这么久了,白大叔有没有想念她?乡亲们有没有念叨她?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她渐渐感到心里好温暖,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若是未曾上旻山来,现在还是在跟白大叔一起给相邻们看病吧,那样的日子岂不是也自得其乐?若没有上旻山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祭司,凌陌,月狼神教的所有人,跟她都毫不相干,各自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井水不犯河水,永无交集。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再也回不去了。
“祭司大人,您有没有怀念过过去?”灵儿突然不经意地冒出来一句。
弥和祭司看看她,微微一笑,“当然有,小时候,我跟着师父学习法术,他对我甚是严苛,动不动就挨打。但是,休息的时候,他对我又很好,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他经常给我弄到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这些东西多小孩子来说都具有无可替代的吸引力。那时候,我虽埋怨他对我太严厉,但是,私下里,我又感到很温暖。他对我好的时候,我也觉得特别幸福。后来师父去世了,我继任了祭司,有了自己的徒弟,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而我,在醒悟过来的时候却已为时已晚,这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吧。而现在,我还没有师父他老人家做得那样好,对这两个徒弟,我确实留下了太多难以弥补的遗憾,亏欠了他们太多太多,尤其是凌陌。小时候练习法术和祭祀,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也确实很快乐,而且,小时候快乐很简单,一点好吃的,好玩的都能乐很久。但是,当你担起了担子,就不一样了,你的心里不能有自己,只能装着别人,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和安危幸福都在你是手上,一点差池都可能酿成大祸。尤其是现在,特别想回到当初被师父疼爱的那段时光。只可惜,岁月不待人,时光一去不复返啊!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只剩下大地的震荡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凌陌跑到林子里,对着一棵大树又捶又打,狠狠地发泄了一通,一个人跳上树,坐在粗枝上一条腿吊到半空,双臂抱在胸前,背靠树干,抬头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灵儿回来才一个月,起初是让她担任她不愿意担任的教主之职,随后是抵抗各门派的进攻,继之是邪灵肆虐,几百年的神教洞府毁于一旦,最后,还要搭上她的性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切都是起源于圣灵湖,都是起源于自己,如若不然,她不会掉进那个稀奇古怪的地洞,不会莫名其妙的吃了几百年前月灵神女的和尤伽教主的凝魄!凝魄,灵儿和自己,还有神教的存在与灭绝都起源于此。神教没有了,灵儿也要没有了,师父的病又时日不多!到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自己该何去何从?为什么要让弱小不堪、微小无力的自己背负起天下人的安危?这样重的担子,如何担得起?他真的要亲手杀死灵儿吗?怎么可以!
凌陌感到难以呼吸,仿佛头顶上的天一步步坠落向他逼近,一点点挤压他,他快要被压扁碾碎了,他挣扎着想反抗,可是却又是那般的无力,除了承受,他别无选择。他闭上眼睛,企图忘掉这一切,或许只是个梦,一觉醒来,或许就回到现实了,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邪灵,没有震动,神教还在,大家都好好的,多希望只是一个梦!
“凌陌——凌陌——你在哪儿?凌陌——”闭上眼之后,除了大地的阵痛,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一片黑暗,紧紧地包裹着他,无路可逃,恍惚中,他听到灵儿在呼喊,睁开眼,月亮还是那样高高在上,万物只剩下随风而动的黑影,摇摇曳曳。
听到灵儿的声音,他心中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赶忙跳下树,迎着声音来的方向奔去,仿佛只要他再迟一步,灵儿就要消失了似的。
“灵儿,我在这儿——”
凌陌冲过去,一把抱住灵儿,紧紧地拥住她,把她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怀里。
“凌陌……”灵儿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而凌陌没有回应她。
沉默片刻,她接着说到:“凌陌,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都不要说,先让我这样抱着你,让我好好抱一会儿,我好怕,怕我一睁开眼睛你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我好怕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你从不曾回到旻山,我们不曾有过那么多快乐,又好怕这不是梦,那样我要亲手杀死你,我好痛苦……”凌陌沉默下来,空寂的夜色中,大地一阵接一阵地颤动,树叶子哗哗啦啦地胡乱摇摆。“灵儿,你知道吗?”凌陌又开口道:“你来得那样突然,我尚沉浸在欢喜中,每天有着蜂蜜一样的心情,和你一起,经历什么我都好幸福,可是,你却在我最深沉的美梦里又突然要抽身离去,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得到后又突然失去,比不曾得到过更令人心痛。我在想,你是否真的来过,是否一切都只是我在做梦?我倒真的宁愿我是在做梦,一梦醒来,一切又回到从前,哪怕你还在很遥远的远方,哪怕我们一辈子都不曾见面,我们都彼此平安,我一个人在圣灵湖顶每晚对着月光与湖水憧憬远方,一个人孤独地守望,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再怎么样,我比像现在这样好得多……”他把灵儿箍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