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云将头抬起,缓缓站了起来。
原本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静许多。那是心志的沉淀。
一休悄悄松了口气。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
李星云望向天空,朝阳此刻光芒盛极,金耀漫射,洒落而下。
闭了闭眼,跳过刚才的记忆,李星云换了个话题。
“你来这里,既然是不止爷爷的意思,那在东山这几年,可有与什么人联系过吗?”
一休想了一下,道:“刚来的时候,确实有人偶尔来给我送了些衣物吃食,后来看我能勉力生存,渐渐就没有来了。直到三年之后,半个月前,又再次出现。”
半个月前吗......李星云若有所思。
“不止爷爷可有明说过,送你来的目的?”
一休看了眼李星云,眼波流转,“韬光养晦,顺势而为。风云汇聚,术子业心。国师大人是这么交代的。”
顿了一顿,一休接着说道:“国师大人的最后一卦,是为大唐气运和未来命运而卜,原本把握不大,但却成功窥破天机,所以才会说出此生无憾那样的话。若我没有猜错,国师大人的意思是,大唐后世的气数希望,将在殿下你身上。”
李星云听到这话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也想到了,不止爷爷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救了他,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疼爱他,想救他一命,如今又发现他将一休送到这里,恐怕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李星云心中一叹,对不止爷爷很是感慨。直到最后,他还是忠于李唐。
毕竟他的修为高深,手段强大,这种能人,只要脱离皇室,四方诸侯皆会许以高位争相招揽。可他选择了离开,在为李唐尽了最后一份力后。此番心意,无人能及。
动容过后,李星云又问:“你对我的了解,便是始于半个月前吗?”
一休点头:“是的,半个月前,有人给我送来了一份资料,是关于殿下的,那人吩咐我仔细研究,然后便离开了。”
一休说完稍喘了一下,太久不说话的他如今说了这么许多,还是有些吃不消。只是声音中的沙哑稍微轻了一些,看来正在慢慢恢复。
李星云听完却有些不解,“让你研究我,就是为了布置我上山路上的那些东西吗?”
听他这么问,一休面色一紧,终于还是问到了。
只见他缓缓跪倒地上,垂下头,“一休有罪,辜负了国师大人,冒犯了殿下。本应当以死谢罪,但还需要一条残命留来辅佐殿下,望殿下开恩,允一休自断一臂,以之代替。”
见他这番姿态,李星云转念一想,便有些明白了。
那人给他资料,必然是让他对未来主子有个了解,方便二人沟通。可他却用来布置了那些让他迷惑的东西。本来也无冒犯之意,可追寻他此举的目的,便足以令人深思了。
尤其之前,一休意味不明的态度,似有若无的敌意。
李星云潜意识相信他是一回事,可他的试探表现又是另一回事。
三四年的孤林独居,让他有些遗忘自己的职责。深山漠林的风吹雨打,艰难辛苦,也让他心中埋下不小的怨言。他获得了国师的全部真传,学有所成,非常清楚自己的价值,未尝没有想过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在得知未来主子将要到来时,借用推演法理算计主子,一路牵引,宣告,示威,早已表露出僭越不臣之心。甚至,他还动过除去李星云的念头。虽然只是个念头,但已是不可饶恕的大错。若李星云由此降罪,完全合理。
他不奢求李星云能不计前嫌既往不咎,也甘愿受罚,毕竟是他犯错在先,罪有应得。
李星云认真的看了一休半响,道:“你不明白,为何国师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寄人篱下,身无寸长的落魄遗孤身上,也为国师的执迷不悔,甘愿牺牲大为不值。李唐早已衰落,颠覆或早或晚,如今又只剩下我,能有何作为呢。你想证明,我是否值得你去辅佐,是否值得国师忠心,是否能扛起这江山重任,对吧?”
李星云也不称呼不止爷爷了,他明白现在事情的严肃性。
一休惊诧抬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有过一瞬想法,若这个最后的希望其实是一介草包,实在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他挣扎,犹豫,最后终于放弃,相信了国师的选择。
他心里清楚,一旦自己做出任何不当的行为,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可他依然坚持了,死而不悔......
李星云转过身去,山外的世界纷争连连战事不断,百姓的生活水深火热,很多事情不是他现在就有能力解决的。
“我无法向你保证,国师的选择是否明智,但我可以确定一点,一旦我确立了目标,再艰难我也会去做,哪怕没有你的辅佐,只是我一个人在战斗,我也要拼尽全力,站到最后,站着死去。”
李星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一休目光复杂。眼前这个少年比他年幼,也未必有他能谋,却在此刻如此耀眼,让他黯然。
那道少年身影,藏着国恨家仇,肩负沉重包袱,却依然能有气吞山河的胸怀,舍生无谓的壮烈,他为之震撼,为之心痛。
有这样的主子,他还有什么不满呢。能辅佐左右,人生大幸。
一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温声道:“一休懂了。”
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右手一扬,便朝左手狠狠砍下。
李星云蓦然大惊。
“哎哎哎!你还真砍啊!”连忙冲过去一把拦下。劈头夺来软剑丢弃一旁。
见一休递来询问的眼神,李星云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自断一臂了!”
一休瞳孔一缩,随即了然,“是,是一休自以为是了。像我这种心怀不轨的人,的确没有资格辅佐殿下身边。”说罢向李星云磕了个头,又道:“不能亲眼见到殿下将来指点江山的英姿实在遗憾,不过一休不悔,一休甘愿承担罪过,只望殿下能不忘今日所言,不负国师所愿。就此拜别。”
说完起身走到软剑旁边,弯身捡起,右手再次一扬,不过这次对准的方向却是脖颈。
李星云面色难看,这人是个愣头青吧。动不动不是自残就是自裁,要不要再来个自宫?!
真是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