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轻歌,一夜缱绻。刺桐花下,暗里回眸,云锦香枕,云雨巫山…
第二日醒来,已是黄昏,卓君武发现自己仍置身于茫茫塔林,斜阳映着苍茫的古塔上破败的佛雕,古老浮雕上陈旧的伤痕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
卓君武捂着头,努力地回想自己踩剑坠落后的事情……他记得一个女子,一曲轻歌,还有……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顿时念起心中的紫荆,卓君武满头冷汗,不可能,再美丽的女子,也不可能动摇他与紫荆的两小无猜。
卓君武心中惶然,急忙御剑继续在塔林中搜寻,几乎把整座塔林翻查了一遍,却再没听到妖异的歌声,也无从找到什么美女香闺,方是勉强放下心来。
大概……真是一场梦。
只是,仔细清点随身的事物,却发现少了一枚玉佩,心中微微暗惊,又是一头冷汗。不过,从剑上坠落,不省人事,遗失一些物品,本也算是寻常之事。
回到门派内,习剑修行遇见长老,万事与寻常相似;与紫荆相见时,佳人巧笑如昔,两情相许,朝朝暮暮。
于是卓君武更确信塔林歌声只是一场噩梦,情浓之下,与紫荆定下一年后的婚期,请冰心堂弈剑听雨阁诸长老见证,两小无猜终于修成神仙眷侣。
一年转瞬即逝,婚期将近,卓君武却见大弟子陆南亭抱回一个婴儿,陆南亭说他途径安国寺时,忽闻塔林中有婴儿啼哭,见这孩子根骨中透着一股英气,又被人遗弃孤苦无依,就抱回门派来,希望师父收为弟子,壮大弈剑听雨
卓君武心情甚好,满面笑容地抱过婴儿,翻开襁褓,却见有玉佩一枚,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当日在塔林中遗落之物!
望着玉佩,卓君武抱婴儿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陆南亭说,他拾到孩子时,身后飘来袅袅歌声,然后地上写了大大两个字“凯枫”,似乎是用指力在泥地中所刻,卓君武再记起那梦中枫林和踏歌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也禁不住凝固。
……难道,那场梦……确有其事?这孩子……难不成是他的骨肉?
但过几日就是婚期,他爱笃了紫荆,万万不希望心上人有任何困扰,亦根本无法肯定这婴儿是否真与自己有关,于是,只能佯装镇定,吩咐陆南亭将孩子带到翠微阁,好好教养。
卓君武与紫荆大婚,婚后双方继承了弈剑听雨阁和冰心堂的掌门之位,郎才女貌相敬如宾,人人称美,只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那个被取名为凯枫的孩童,也在翠微阁渐渐长大,平日习剑起居,与其他弟子一般无二。卓君武常常有意无意的授意大弟子陆南亭多看看这个小师弟,于是,翠微阁中,亦常常见陆南亭陪着凯枫习剑比武,诸多关照。
陆南亭是唯一一个对凯枫很亲切的凡人。”“也许他对凯枫善意只是出于他师父的旨意,但不可否认,陆南亭对凯枫温和且很有耐心。”
“毕竟,在凡人眼里,我是异类。”“其实,不管是在凡人和妖魔的眼里,我都是异类。”心魔中的凯枫耳边不断围绕着这个声音。
“所以,你才更没有退路。”一个没有感情的声调响起,“你唯一的路,就是踩着凡人和妖魔的头上,让他们对你——顶礼膜拜。”
在凯枫的孩提时代,翠微阁的许多弟子都悄悄发现,这个孩子,常常在暗淡无光的朔月之夜,自顾自地伸出双手指向天空,让人心惊的是,他的手指间就萦绕着闪闪的蓝光,许多时候,他还会自顾自地对那些蓝光依依呀呀地说话。
长大后,凯枫明白,那些蓝光都是漂浮于大荒的人间魔气,萦绕到他身边,是对他身上母亲那一半高贵的魔族血统表示敬意和依赖。
但这些,让以除魔为己任的弈剑听雨阁弟子见了,又该做何等感想。闲言碎语传到陆南亭耳里,他一面极力平息流言,一面悄悄观察,然后,确实发现在朔夜里,凯枫挥舞手指,用他听不懂的声调,与一群带着浓重浊气的蓝色荧光交谈。
——他,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正欲喝止凯枫,陆南亭却发现,不远的草丛后面,还有股深不见底的浊气极深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在悄悄聚集魔气到凯枫周围,吸引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与魔气沟通!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孩童,竟会被一股这么强大的力量觊觎!凯枫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这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想把这个孩子变成什么样子!
陆南亭心中诧异,便下定了决心,先将凯枫带离翠微楼,找个平凡人家寄养,躲开那股神秘阴浊的力量和门派其他人的怀疑,然后再把原委禀明师父,找寻凯枫身上隐藏的秘密。
第二日,陆南亭带着凯枫离开,一路上,那些暗伏的妖魔终于出现了。虽然陆南亭亦是个少年,但毕竟到过锁妖塔,深深感觉到,这群妖魔比锁妖塔中寻常小妖强大了百倍。
陆南亭不敢正面迎击,于是踩上飞剑,稳稳托着凯枫站在剑上,一直往山间御剑而去。只见为首的妖魔手中金光顿出,寒光呼啸着击碎了飞剑,陆南亭和凯枫急速地向无底山涧中落去!
危急中,陆南亭一手拉住凯枫,一手将剑插入悬崖,两人在空中悬着,摇摇欲坠。
过了片刻,插入悬崖的剑承重不胜,岩缝开裂,细小的岩块噼里啪啦打在陆南亭的脸上,而头顶传来妖魔闷闷的传音:“把魔君交出来!”
魔君!
如果他手上拉住的孩子时魔君,若是被妖魔抢走——定然……后患无穷!
若是如此,不如……就让这孩子就此坠崖死去,好过他日苍生涂炭,民不聊生!
心下一念,陆南亭只觉右手一滑,然后他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向下看。
他不敢直面——那孩子的眼神。在坠崖的刹那,凯枫眼中,是否有倔强、愤恨、诧异、痛苦或者是绝望……陆南亭无从知晓。
凯枫没有哭。因为陆南亭只听到搜搜风声,长风吹起他的衣袖,冰冷如斯,凄冷入骨。
“十八年前君何愧。”。凯枫身上的魔气更加旺盛。
十八年前,陆南亭松手的那一刻,凯枫的确只是个孩子,不是魔君。若十八年前,他没有放弃那个孩子,是否现在的幽都魔君也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