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通报一下,就说罗斯教教主求见。”琼英上前对许家守门弟子道。
“真是不好意思,府主和大小姐都不在,只有老府主在府内。”弟子道。
“许暮凌回来了?那我们也见。”侯好仇听说老府主在,兴奋起来。
“烦请稍等片刻。”
“自那日元宵一别,再见面真想不到发生了那么多事啊。”许暮凌见到老友,也让郁结的心情稍稍开解了些。
“可我看许兄在府中倒悠闲得很哪!”侯好仇打趣道。
许暮凌眼底略过一丝伤心,却若无其事道:“老夫平生没什么成就,唯一值得骄傲地不过是有这一双儿女,聪明能干。正因他们,老夫才享得清福啊。”
“那怎么不见这一双儿女呢?”侯好仇问。
“哈哈,我说侯教主怎么有闲情来找我这个大闲人,原来是为了我的孩子。他们往西域去了,到白沙帮。”许暮凌也不绕弯,直言相告。
“白沙帮?!”一直沉默不语的琼英突然叫出声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地方,那个让她和平施再无法走在一起的地方,她毕生都不会忘。
“这位是……东方府二小姐?”
“是,晚辈琼英,见过许世叔。”琼英道,“敢问世叔,凉秋他们远赴西域要做什么?”
“凉秋说,感谢那天讨伐东方海和秋水派时罗斯教没有出手干预,这份情谊铭记于心。为表感激,她要为罗斯教讨回《黑白千记》。此去路途遥远危险,她便喊了我回来照看府中和生意,说随时等着侯教主驾临。”许暮凌虽然素来稳重,但语气中仍透出一股得意,二人的踪迹早被自己的宝贝闺女料到。琼英在此,但他还是说了凉秋的原话,并不曾隐去“东方海”三字。
琼英听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许暮凌毕竟是前辈,她只好克制住自己:“我爹也是求自保而已。”
许暮凌本也不想让琼英难堪,东方海是东方海,他女儿是他女儿。“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在府中修整一番,明日前去找凉宇凉秋如何?”
“那我就不客气了!”侯好仇说着便离开正堂。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交出《黑白千记》?”喻博抿了口茶,那是凉宇从苏州带来的上好的碧螺春。
“正是。《黑白千记》在白沙帮已有百年,帮主自然是烂熟于心,如今罗斯教没了《黑白千记》,是否该物归原主了?”凉秋道。
“呵呵,当日许家大师兄曾来求取,我为救人一命便将此秘籍慷慨相赠,那书现如今不应该在你们手中吗?还问我要作什么?”喻博反问道。
“这样的武功宝典帮主怎么会慷慨相赠?如今早回到帮主手中了吧?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们白沙帮看在秋水派,或者说圣安寺的面上,才救了平施一命。否则这镇帮之宝,如何能拱手让人?”凉宇索性挑明。
喻博不曾想到此次许家有备而来,白沙帮的底细竟也被翻了出来,他换了个坐姿:“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许府主呵。只是当年罗斯教将《黑五百记》和《白五百记》合成《黑白千记》,其中《白五百记》来自我帮,难道这不是我们该得的?何况我们所有,不过是副本而已,原本被他们遗失,还想抢我们的去?”
“那副本就是他们特意誊抄要赠予贵帮的,哪知贵帮是这样的气度,”凉宇露出讽刺的笑意,“可原本不慎遗失,贵帮却坦然得很。”
“罗斯教是不是要把《黑白千记》给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证据,只是他们自己保管不好,如今却要你们上门来讨,实在不厚道。江湖传言都说许家和罗斯教不和,你们怎么倒替侯好仇干起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喻博两眼闪着精明的光。
喻博完全不问为何平施不肯将秘籍还给侯好仇,可见他早知道平施和秋水派的关系了。正一方丈苦心培养的又一手下终于被他们发现。凉秋不由微笑,朝哥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既然谈不拢,大家也都是生意人,咱们的合作也可以结束了。”凉宇双手放在胸前,把头朝后一仰。
喻博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语气如常:“那好,请吧。”
刚出门,凉秋就和哥哥说:“哥哥,今晚我和方师叔去探路。”
“哦?为什么不是我去?”
凉秋得意道:“你难道就没发现我轻功上了一大阶吗?我从圣安寺出来的时候先去找的侯教主,他将猫功传授给了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好好,那就你俩去吧,万事小心。”凉宇疼爱地看着妹妹,不由多嘱咐一句。
“放心,哥哥,那月儿也交给你了,可别欺负她。”凉秋看了眼月儿,素日寡言的她今日更是沉默。
“回来了?”
“嗯,快帮我研墨,我要赶紧画下来。”凉秋脱下黑色斗篷,道。
月儿点了点头:“辛苦了,不过……你不用我帮你画?”
“讨厌!”凉秋伸出手佯装要打月儿:“你明知我画画一窍不通还这样取笑!好了好了,我画个大概,到时候你照着我画的再重画一副就好了。”
”凉秋……看你现在这样,我真心高兴,”月儿道,“你是最怕闲下来的,只要有目标有责任,你就永远像大树一样充满活力。但愿你能忘了……”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凉秋握着笔的手抖了一抖:她怎么可能忘?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只是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不会回来了,他的存在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她不慎掉入,却又被他亲手推了出去。这样的日子,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碰,生怕一个恍惚就掀开心底的满目疮痍。
“对不起……我实在担心你。”月儿说。
“没事,我总得朝前看,何况这一天,我曾经也想过,只不过那时有一日的快乐便享受一日罢了。你今天一句话不说,也是担心我的缘故?”凉秋转头朝月儿看去。
月儿一怔,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这事现在能不能告诉凉秋?“我只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头晕得很。”
“啊没事吧?别以为是小病就不重视,哥哥也真是的,这都看不出来,还号称医术高明呢。”
“府主待我很好,晚上帮我把了脉,煎了一副药,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然刚哪有劲逗你呢。”月儿笑道。
凉秋上下打量了月儿许久,这才道:“是呢,那我不逗你说话了,你早些休息,我这也快画完了。”
侯好仇和东方琼英是夜里四更天到的。他们在外面敲窗户时,凉宇着实吓了一跳。拿起床边的剑,他从床上一跃一起,打开窗户看见来者,这才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打扰府主清梦了。”侯好仇做了一揖,捋了捋胡子。
“前辈这样说可是羞煞我了,没人看见你们吧?”凉宇道。
“喊什么前辈?都是你父亲教的规矩,当了府主更不自在了,叫我古髯翁就行。放心吧,我们这么晚来,又是从窗户进,谁能知道?”
“那就好,我的意思是即便咱们两家重修旧情,也别高调,平日里也不需太多来往。”凉宇道。
“明白明白,到时候你们要真打起来,也别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何况我们罗斯教向来不爱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若不是为了祖上传下的《黑白千记》,我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个小姑娘,才不愿意来白沙帮这种鬼地方。”侯好仇道。
绘制的白沙院的地图被凉秋贴身揣着,现在不好拿,凉宇便让二位在他房里先将就休息下,自己在地上铺了个毯子,倒头就睡了。
“师父!等你好久了。”凉秋一下楼,发现侯好仇和琼英已经在吃早饭,不由惊喜道。
“凉秋,你可算起来了。”琼英微笑道,她见到好友固然高兴,可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凉秋却没想那么多,只是高兴。
侯好仇放下手里的碗,道:“昨天夜里到的,还打搅了你们许府主的清梦。”
“夜里?那你们肯定也没睡好,还这么早起来。旅途劳顿,师父若是早点打招呼,我也好叫客栈提前开出两间房来。”凉秋看到琼英眼下乌青,更是心疼。
“我们到这能住这么好的客栈已经是沾了你们许家的光了,怎么还敢麻烦。”琼英道。这家客栈是许家名下的,平日里来往西北的生意都在这落脚。
凉秋见琼英这样,只觉很是别扭:“你以前从不客气,如今说话怎么也拿腔拿调了?”
“你把人家老爹抓走了,还指望人家对你怎样?”侯好仇没好气地说,“凉秋,你可别欺负琼英。”
一时间安静下来,气氛尴尬而沉重。琼英瞪了师父一眼,放下碗筷起身走向凉秋:“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的是真的?”凉秋一脸不可思议,心底又觉得琼英不会骗他。
“嗯是。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李涵公子。我一从昆仑山回到中原,到家看了看,小弟就告诉我了。小弟虽然年幼,却从不对姐姐说谎,然后我就去了李家。”琼英道。
“你还回了趟家?那你受伤了没?”凉秋拉起琼英的手。
见到她如此关心,琼英内心一阵感动,父亲是父亲,自己是自己,这点,凉秋比自己还拎得清。
“没,我很好。去了李家,看了看大姐,又将这事告诉了李大公子,他开始细细回想过去李二公子生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知无数破绽。”
当初许老夫人病逝的消息天下皆知,唯独和许家交情深厚的李家丝毫不觉,当时就是李汨封锁的消息,截下了许家的来信。这些年,李家的一举一动,都有李汨给东方海通风报信。当时李家和许家断交,因为有李汨的报信,东方海早就知道他们是假的。但为了取信于李家,他还是把女儿嫁了过去。可后来竟然发生了元宵节下毒的事情。李汨帮东方海做事,得到的承诺就是无论如何不会伤及家人。可东方海竟然如此背信弃义!不知李汨是幡然醒悟还是蓄意报复,他闯进东方府,当着他面质问他干的所有坏事,逼的东方海拔刀。当时李汨背对众人,一手抓住东方海的刀柄朝前一送,身子往刀口撞上去,除了东方海和当时站在侧边的琼离,其他人都道是东方海杀了他。当琼英到李家去告知真相时,和李涵一起翻了李汨的屋子,才看到李汨离家前留下的遗书。
“那遗书还在吗?”凉秋问。
“李大公子说,这东西他留着也没用,索性就交给我了,说如果我见到许家的人,务必转交。”琼英从怀中将信掏出。
“父兄亲启:
汨不孝,当初为奸人蒙蔽,做出许多背叛之事,想回头时,已是找不到来时路。今日一别,如破釜沉舟,只盼能赎回一点罪孽。只愿父兄勿忘汨之死,不可放过东方海。
李汨”
从小到大,当许家兄妹俩和李涵一起玩的时候,李汨就像个不起眼的影子,有时默默跟随有时悄然离开。他永远是那么瘦弱,风一吹便要倒下。虽然只比李涵少一岁,却显得比凉宇还小好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李府主从来不让这个二儿子插手,练武也只是教最基本的,强身健体为用。若非有这次的事,凉秋几乎都要不记得这人了。或许这是李汨生前最后的呐喊,宁可轰轰烈烈地死,也不要偷偷摸摸地活着。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封信还是你收着吧。我把白沙帮的地图给你,剩下的就靠你们了。”凉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琼英手上,“保重。”
“凉秋,我们东方家欠你的,今生是还不完了。”琼英热泪盈眶,愧疚和感激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的女子。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琼英,我喜欢的就是你的直爽和不客气。”凉秋摆了摆手,她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能放下。
“他们走了?”月儿坐在梳妆台前理着头发。
“走了。下次见面又不知是在哪里,何年何月。”凉秋叹了口气。
“刚刚……收到府里的来信,说平施和张雪茹前几日完婚了。”月儿道。
“知道了。”
早料到凉秋会是这样的反应,月儿笑笑。对凉秋而言,她只允许自己那一次的失态,平城门之后,再提到,只当他是陌生人。
可是一向通晓人情世故的月儿,却忽略了,面对平施,凉秋可以掩藏自己深深的恨意而视若无睹,可是面对子苏,她可能永远也做不到。
“我会写一封信告诉玄武派掌门,你就别操心了。”凉宇道,雪茹如此仓促完婚必定没有告诉父母,想到那个圆圆脸的可爱女孩自此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不由惋惜。
月儿见凉宇接话,楞了一下,欲言又止,却还是说:“师兄休息得可好?不如再去睡一会儿吧。”
凉宇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我精神好得很。你武功练得怎么样?《舒脉学》的练习可一日都不能耽搁。”
月儿见凉宇突然关心起她练功之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舒脉学》自然天天习练……可《许氏剑法》却是耽搁许久了。
“勤于练功!府里的事有我和秋儿,你不用多管。我们指着你练《百合剑阵》了。”
“啊?”
“哥哥!”
二人同时说话,脸上的惊异并无二致。
“秋儿,我跟你说话就不拐弯了,叶公子走了,圣安寺得了平施和他两员大将,我们许府大把底细和秘密都不可避免泄露出去,此刻再等,便错过了先发制人的机会。所以,乔师妹,我们现在是无条件信任你,你万别辜负。”凉宇难得不理会凉秋的落寞和歉疚,语气斩钉截铁。
“师兄叫我月儿就好。月儿绝不辜负师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