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城,大将军府客房。
“怎么样,大夫?”看到床边的中年人为床上的少年处理完伤势,李云扬赶忙端着铜盆走上前,问道。
“妙手仁心”孙一笑——辰州城有名的医者之一。此时,连他都皱起了眉头。孙一笑用胖子端来的清水洗净了双手,摇头道:“这孩子伤得委实太重,而且,多处都是致命伤,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所以,李公子,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没救了吗?”听到孙一笑的话,胖子悲从中来。
“不过,公子,您也不用太过悲伤,如果这孩子的求生意志足够强的话,也许能继续创造奇迹也说不定。”胖子悲惨的表情让见惯了生死的孙神医都忍不住心痛起来,赶忙安慰他。
然而,胖子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悲伤,小声喃喃道:“我的一百两银啊,就这么白白地丢了……我的一百两银啊……”
看到大师兄领着大夫从客房里走出去,柳若莱和玉瑱从廊道拐角偷偷摸摸地露出头,然后溜进了客房。
“咦?小姐,他长得还挺俊的嘛!”看到蜷缩在被褥里的苍白少年,玉瑱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确实,尽管半边脸被纱布裹着,但洗净了血污的人牲少年看起来已是如此清俊。柳若莱细细端详着床上的少年: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侧,簇拥着苍白秀丽的病态容颜;他紧紧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即使没有意识了,那身伤也一定很疼吧?连浅薄的呼吸都显得很急促呢。柳若莱想着,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了少年苍白的脸颊。
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敏感,在柳若莱的手碰到的同时,人牲少年微微睁开了眼睛,可显然,他并不清醒,眼睛只是睁开一线,马上又闭上了。
“喂,你可一定要好起来,不可以死哦!”柳若莱轻声说。
这,就是他与兰夜的初次邂逅。
从那以后,她和玉瑱每天都会来看重伤的少年。由于知道他是大师兄救回的朋友,父亲和府里的管家对少年的事情却也从不多问。
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人牲少年竟然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身体恢复的速度更是超乎寻常。那样惨重的伤势,第三天,他就睁开了眼睛;第五天,他已经可以坐起身来;到了第十天上,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从闲谈中,柳若莱得知:人牲少年的名字叫做兰夜,之所以会身陷盛宝堂成了“人牲”,是因为前任主人舍弃了他。而他之所以被人舍弃的原因,则是因为——
“我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狐妖。从小,我被村人关在山洞里长大。后来,有人看我长得美貌,就从村长那里将我买了去。也许,对于身为人类和狐妖混血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完美的容貌更重要。所以,当我的脸毁了,主人便将我像丧家之犬一般遗弃,再也没有一丝的怜惜。”
兰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小小的铜镜。他的脸上,细小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是,左边脸上却仍旧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他用力一扯,那层厚纱脱落下来。左边脸上,从眉峰至脸颊,一道长长的红色伤疤就像一条丑恶的蜈蚣,蜿蜒在苍白而清俊的脸上。
少年唇角噙着惨笑,默默地将镜面扣回床边的小桌。
“不,谁,谁说的?”看到兰夜那样悲伤,柳若莱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跟着痛了起来,急声辩解道,“兰夜就算脸上留下疤,也照样很英俊啊!”
好像没有料到还会有人这样说,兰夜一震,抬起头,可很快,他又重新垂下头,说道:“若莱小姐,你很善良,但是,你不用安慰我了。”
“才不是安慰你呢,”看到兰夜自暴自弃的样子,柳若莱急得,直接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让他重新抬起头看着她,认真说道,“兰夜,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以前,我根本不会相信,男孩子里面,居然会有长得像这么好看的人哦!”
“真的么?”兰夜仰视少女清澈的眼瞳。看到柳若莱点头,他忽然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扶着床沿起身,然后,跪倒在柳若莱脚下,俯身亲吻她垂落在地的裙裾,说道:“若莱小姐,若您不嫌弃这样的我,那么,我便向您宣誓效忠,我愿做您身边最忠实的狗。”
“啊……”没想到他会这样,柳若莱轻呼、跳开。
兰夜吃力地直起身子,诧异地望着她。
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儿过激,柳若莱红着脸,再次上前将兰夜扶起。她摇头说道:“兰夜,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狗啊!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意志快乐地生活!”
“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兰夜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奇异的嫣红,他痴痴重复着柳若莱的话,仿佛是在苦思其中的含义。然而,回顾自己走过的近百年岁月,那样的生活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自由”、“快乐”到底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体味过。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那个阴暗、湿臭的山洞,就是充满了甜腻的、腐败的龙涎香味道的密室,以及一个又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暗杀现场。
可是,以后,这个有着纯白色灵魂和清澈眼神的少女,或许会给他带来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引领他走上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吧。
也许,人天生就有追求光明的本能。
“既然,你说希望我能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那么,就请让我按照自己的意志,留在你的身边。”
听到人牲少年的话,柳若莱微笑着点头,拉起了他的手。
五年后的今天,再次静静凝望手中的桃花簪,对兰夜的思念却更像是绝了堤的江水,呼啸着,将她淹没。柳若莱走到帐篷的窗边,撩开窗帘,月光便如水银一般倾斜进来,衬得窗外夜色更加安宁。突然间,月下的空气中响起“扑簌簌”的声响,竟然是一只白色的纸鹤,自行远远地从天空中飞了过来。柳若莱从窗口伸出手,纸鹤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我在西方三里外的桃林等你,速来!”
拆开纸鹤,看到纸上的字迹,柳若莱皱起了眉头:会是谁呢?纸上面娟秀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但不管是谁,她都要去看看。
五雷山深处,星辰宫。
“你说什么?教主下山去了?”听到属下的报告,正在黑暗中打坐调息的御狐神教大祭司蓦然睁开了双眼。
听出幕后之人口气中的不悦,年轻的属下吓得激灵灵打了冷颤,哆嗦着,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回道:“是,是的。”
“就是她自己么?”帘幕猛然卷开,一袭白袍出现在帘幕围成的密室门口。
匍匐在地的年轻人连头也不敢抬,瑟缩着说道:“不,还有牙婆婆。大,大祭司,属下无能,没能阻止教主,请大祭司责罚!”
“责罚你们有什么用,教主要去哪里,你们拦得住么?”大祭司摆摆手,说道,“你去吧,立刻把这件事报告给大巫婆婆,并告诉她,我会在黎明之前,将教主带回。”
“是。”年轻人领命,一路匍匐膝行退出殿门。
跪在门外,年轻的属下忽然发觉,自已竟然已经因为恐惧,而浑身酸软,连站起来都变得困难了。幸好不是上一任大祭司,否则,以抚影大祭司的个性,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并不是自己过错的“过错”,他也一定早就已经被推出去斩首了吧?
御狐神教大祭司站在大开的窗户前,山顶的夜风吹来,吹得他银发白袍猎猎飞舞。他用心感受着风中的气息,白色的身影渐渐地在风中变得虚幻,转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