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区,10楼,3号。
屋子有些阴沉,其实也不是阴沉,是有点压抑,有点暗黑。一个男人,约莫30出头,穿着一身简约的运动装,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手里捏着一部手机,怔怔的站在落地窗旁,他抖动着手指,拉开了眼前的窗帘,一股亮光照进来,他不由的遮住眼睛,然后慢慢的放开手,抬起头。
6年了,已经过了6年了,可它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一觉醒来,他就觉得头昏脑胀,眯着眼睛找手机,却抓到了一只手。回过神来,看到一个女孩,还有床单上的血液。对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大清楚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跟葛生大吵了一架,然后宣布分手。心情很不好,便一个人来到了酒吧,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躺在旁边,床单上血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做傻事了,女孩是不是死了,怎么叫她都叫不醒。他慌慌张张的找出手机,一看有好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西风打的。
“西风,出事了。”
西风和谷风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沉稳冷静,一个说风就是雨,延误不得。那一次,西风恨不得变成风神,唰的出现在谷风面前。以他对谷风的了解,除非真的是出事了,否则,绝不会有那么慌张的电话。他匆匆忙忙的来到了那家宾馆。看到眼前的一切,也顾不上其他什么。只是安顿好谷风,让他赶紧回学校,到了学校,什么也不要说,只要乖乖的呆在宿舍就行。别人说什么,问什么,只有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回事。他,愿意,替他背负一切。
这就是源头,一切的孽缘就是在那个宾馆开始,又在宾馆结束。冷静的西风发现,女孩还有呼吸,就赶紧喊救护车。到了医院,折腾了一上午,最后只得出了几个结论,安眠药,例假,关系,只是虚惊一场。但现实往往很残酷,本来是个误会,但这个误会,在别有用心的安排下变成了陷阱,要么谷风,要么西风,总有一个要落入这样的圈套。按照下套人的推断,这个人也只有西风,这也就是西风最为可贵的地方。那女孩叫古开丽,也不是省油的等,一口咬定,是西风强迫了自己。不和解,不接受赔偿,只要法律,只要一个说法。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西风若无其事的担下了这一切。从此,A大就没有陆西风这个人了,柯谷风也消失殆尽了,剩下的6个人,在慌慌张张的论文答辩中各奔东西。本来说好的全家福,最后在静悄悄的沉睡中结束。直到6年后,西风收到一份信,知道了真相。原来是因为他,杨扬,古开丽的男友,虽说是青梅竹马,是父母眼中心照不宣的一对。但时光会改变,人也会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扬就不一样了。可能是那次偷钱被谷风发现后,也可能是那次竞争学生会主席失败后,也可能是对葛生表白拒绝后。虽然同系不同班,但狭隘的自尊心迫使着他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去打量自己的竞争者,他嫉妒了三年多,临近毕业,却还有人跟他抢保送研究生的名额。一个学校只有那么几个,谷风和西风就占了两个。如果没有他们其一,他就有很大的可能继续深造……
“想什么呢,这么投入?”一个女人走进来了,放下皮包,直接朝他走来,亲昵的环住他的腰,将头附在他的后颈中。
谷风嘴巴一咧,似乎是在笑,他费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女人的头,喃喃的说:“这么早就下班了。”
女人点头,好奇的撇过脑袋,“碰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他打电话了。”
“真的,太好了。”
“嗯,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谷风有些伤感的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了……可是,他还是给我打电话了,这说明,说明一切......”他说着,满脸涨红,弓着腰,咳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我,我真高兴,高兴。”
“我知道了,你就少说点。”女人说着,赶快将谷风扶到床上,给他顺气。如果不是这个叫金葵的女人,他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了。还是那次,他拨通了柯九天的电话,两人做了一个约定。当他信心满满,将所有的希冀寄托在这个人身上时,李默龙来了电话,说西风忽然退学了。他深知这一切,没来得及等柯九天,就冲出了咖啡厅,在人流川息的路途中跌跌撞撞,疯疯癫癫,急促的刹车声,刺耳的穿过天际。那时,金葵正趴在人行天桥上发呆,就这么一霎那,一个人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落了下去。就这么一沉,砸在了她心上。
“我没事,就是喉咙有些痒了,所以才这样。”谷风说着,握住金葵的手,深情的看着她。“你......“
金葵捂住了他的嘴,会意的一笑。6年,从不懂事的小女孩变成有担当的大女人。6年,一个简单的陈述,将她从一段生活带入另一段生活中。6年,6年前的那天,她拼了命的挤进人群,满身是血的谷风却依然伸出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后来,她才明白,他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再后来她也明白,为什么谷风会抓着自己。因为白裙子,因为长发,因为她的眼睛。
“晚上请大表哥吃个饭,地方你来选。”
“好端端的,怎么?”
“我想出去透透气,老这么病怏怏的,怎么照顾你?”谷风说着,刮了一下金葵的小鼻子。
“好。”
她心酸的看着这个男人,是爱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深入到骨子里了。或许是因为那只紧抓住自己腿的手,也或许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时却仍然念叨的那个名字,更或许是丢掉记忆却疼痛难忍的红伤。是什么时候,对这个男人如此倾心,不知道,不知道。她只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再爱。自从那个男孩死后,她以为,就不能爱了。可是,后来,确实爱了,爱的那么彻底,那么的死心踏地。
“我不会再为你难受了,为了你,我内疚了8年,整整8年,够了吧,足够了吧。现在,我要为自己活着了。”这样想着,她松开谷风的手,默默的走进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陷入了沉思。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一部自己的哈姆雷特,或多或少,或假或真,可轻可重,可有可无,谁不是在自己的悲剧里唱着独孤的歌。这个男人是这样,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自己太任性,太贪玩。她也不可能拿那个男孩的生命开玩笑。那是,高二,是高二,班上忽然来了一位新同学。那位同学长的很奇怪,有点吓人,因为那张脸,有着火焰遗留的痕迹,还有那颗脑袋上斯斯文文的戴着一个假发。他不怎么爱说话,有事没事总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座位上,涂涂画画。好奇的同学围上去,发现他在画一个女孩。讨厌的男同学开始起哄,拿着图画在教室里打圈圈,将金葵和杨一归挂在了一起。那时,她才17岁,暗恋着邻班的班长,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心里很不痛快。于是,气势汹汹的拿着画,义愤填膺的走到杨一归身边,当着他的面将东西撕碎,扔在了他脸上。
“就算你死了了,我也不会记起你,更不会喜欢你。”她冷冷看着杨一归,带着嘲笑的口气笑道:“也不看看自己。”
就这么几句话,出于无心,出于一时口快。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那小小的,自卑的,破烂的自尊一下子发了炎。原先那个深埋心底的念头跳了出来,带着独孤的绝望走到了尽头。
金葵浑身僵硬,那只手再也提不起笔杆子了,她幽怨的盯着那个空白的位子,哇的一声,哀嚎了起来。杨一归消失了,倒在了火车轰隆而过的轨道里……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个男孩,在离开之前,写了一点东西,碎碎琐琐的躺在桌面上
谁能告诉我
有没有这样一把锁
锁得住时光
留得住往昔
如果可以
我愿意长眠不起
锁得住时光,锁不住枯萎的生活。他一直在上锁,也一直在解锁,最后把自己锁在了无谓挣扎里。从小,有记忆起,他就在流浪,像只小狗,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时常饥肠辘辘,衣不裹腹,可谓是饥寒交迫,生活的很艰难。后来,有个很奇怪的老头,给他吃了一碗面,然后就跟着他走了,有了家。就在城东一间收垃圾的瓦房里,有了一张床,还有了一个依靠。那时,他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一个很瘦小的老头,背上似乎一直压着一块石头,像只乌龟似的一直在攀爬。后来,他明白了,那就是担负,那就是生活,那就是一切。他有了家,也被艰难的送进了学校。就在11岁,跟他一起生活了2年多的老头忽然葬生于火场。那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浑身包的像粽子一样,动弹不得。很压抑,很绝望,一切都不是想要的。可是,可是一个女孩出现了,短头发,大眼睛,自己的临床。她时常在笑,时常唱着快乐的歌,时常分东西给他吃,时常说,一切都很美好,每天都是靓丽的开始。他没有那么暗淡了,只想努力,赶紧的好起来。就在冬天,那个女孩忽然不见了。后来,他进了孤儿院,勉勉强强读完了初中。后来,在一个陌生人的帮助下,上了高中……后来,转学了,看到了一个女孩。但她不是医院里的依依……可是,最终他还是走了,永远的睡在了轰轰而过的车轮里。那年,他19岁,穿着一套颜色已经掉的差不多的蓝色校服,手里还握着一张女孩的素描……
朦胧之中,金葵感觉那个女孩从纸片里活过来了。一声不吭,冷冷的盯着自己,朝自己逼近。她很害怕,连滚带爬的逃,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那里,她看到一个小木桌,桌上摆着3跟蜡烛,蜡烛后面放着一盘柿子,柿子旁边有一张女孩的素描。
“花儿,花儿,你怎么了?”金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谷风那张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问:“我怎么了?”
下午4点多,厨房里弥漫着猪肝的味道。自1年前,遇到那只黑色的小猫之后,她就再也忍不住了。每个星期天,都要跑到菜市场,在那个叫胖哥的肉贩子买20几斤的猪肝,猪肺,搅成肉末,装个十几包,放到冰箱中。每天一包,每次2斤米,每回3斤猫粮,2瓶水。小区大大小小的地方,遍布着6个野猫栖息的小家。每次去放食,看到那些粘人的小家伙,心里就会暖暖的。除了上班,照顾谷风,这也成为了她乐此不疲的习惯。不管刮风下雨,外出加班,口粮从来没有间断过。
没过多久,锅里的猫饭就开始冒泡了,噗嗤噗嗤的唱起了小曲,她熟练的关掉煤气,准备洗手的时候,心口忽然很闷,全身麻木,无法呼吸,一下子晕了过去。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醒来后,看到了谷风。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吧。”
金葵笑了笑,握着谷风的手,喃喃的说:“没有,刚刚做了个梦,有点吓人。”
“对不起,都是我……”
金葵堵住他的嘴,彼此心照不宣。差不多有6年,就只是在这样的默契下,走进彼此的世界。她已经想不起,6年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个小孩,凡事都要争第一的热血青年。可是,就在那天,他忽然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直直的盯着远方,嘴里念叨着什么。再后来,进了医院。再在后来,出了医院。到最后,回家了,却像个活死人一样,任其随之。直到三年前,真真的谷风回来了,将遗忘重新拾回,然后走出阴暗,登门谢罪。
“花儿,我保证,尽快的好起来,我不会让你这么累了。”谷风说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金葵忍住眼泪,将脸贴在他的手,幸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