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来的正是刘志,一位专业的潜伏者、挑拨者、搅局者,一位从小到大生活在暗中的人。书伦当然不认识刘志,这几年,刘志变化太大了,从一个湖州城里小小的什么事都不懂的逃难者,到一位大梁皇宫里的掌权大太监;从一位人人瞧不起甚至都没有人要的小屁孩,到大梁皇帝宠信的心腹,变化的不光是身体,是容貌,还是态度,是气质。
“书伦哥,你不认得我了?”刘志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你是?”书伦觉得这位有些眼熟,此前一定见过,可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我是小安,当年湖州城里的那个小安,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向你们嚷叫着要食物以填饱肚子的小安,你不记得我吗?”刘志热切地望着书伦,期盼着他能想起自己,能一下子就想起自己。
“小安?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书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是我!”刘志含着热泪,拼命地点头。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书伦张开了双臂,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书伦是在拥抱兄弟,拥抱意外的惊喜。而刘志却是在拥抱任务,拥抱温暖。在皇宫这么多年,为朱晃办差,可以说有权有势,也有用不尽的金钱,有一大堆的秘密,一大堆的任务,可就是没有温暖,整天后脊背凉嗖嗖的。就连说话,也得想了又想才敢说。温暖,身体的温暖,人性的温暖,对他而言,是那么遥远,遥远得此生根本不可能企及。
“小安,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彭奴哥,阿志,强生与大黑他们找你找得好苦啊,都以为你可能不在这世上呢。”待心情平复下来,书伦忙问道。
“我现在不叫小安了,叫刘志。”刘志恢复了常态,冷冷地说道。
“哦,彭奴哥也不叫彭奴了,现在叫徐知诰了,是徐温徐老将军的义子。”书伦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的这里,又怎么认识王将军的呢?”
“书伦哥,见到你我真是高兴,现在又得知他们几个都好,我更是打心眼里高兴,可想想自己,便愈发地觉得凄凉,叹人生无常,知世事难料,此生便有素然无味之感。”刘志一时悲从中来,也没有直接回答书伦的问题,自顾自地将自己如何被李神福卖为他人当义子,又如何与义父流落洛阳街头,又如何被穷途末路的义父卖入宫里做了太监之事一一说与书伦听,边说边哭,边哭边说,说及最伤感的时候,几近晕厥。
只是,他有意隐瞒了就是自己在湖州城里策动了王不二反水,让其暗中开了城门献湖州城于越国之事;隐瞒了就是自己派王不二在杨渥那里诬告徐知诰当了越国的内应,害得徐知诰差点失了性命之事;也隐瞒了自己在湖州城里,见过书伦他们等事。
刘志的这番叙说,让书伦听得是感慨万分,悲愤不已。想想以前的小安、现在的刘志凄苦的命运,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一把抱住了刘志,两人哭成了一团。就连恶狼一样铁石心肠的王不二,此时也心生恻然,湿了眼角。
“我来自大梁的皇宫,是来为梁皇陛下充当说客的,如果你不见容,请缚我去扬州,是生是死我都绝不怪你,毕竟我们一场兄弟。”待缓过气来,刘志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啊!”书伦大吃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刘志竟然是大有来头的,“你是想劝说我投奔大梁吗?这可不行,我那么多兄弟都在扬州,我却背离他们而去,这万万不行。小安,我当你是兄弟,此话以后千万不能再提,否则休怪我翻脸。”书伦一口拒绝了。
“书伦将军,我们都知道你跟徐知诰少将军的渊缘,你兄弟情深,不忍背弃,我很佩服。这样,你先听完刘公公的话再做考虑吧,是走是留我们不勉强你。”王不二一见情形不对,都陷入僵局了,赶忙站出来打个圆场。
“书伦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想必你是听过这些古话的。当今天下,七分归梁已是不争的事实,就连那些看似独立的王国,也都跟大梁暗通款曲,比如越国,比如蜀国,比如闽国。如今,吴国军政大权尽归于徐氏,主上暗弱,臣下权重,此必生乱矣,吴国还能看得到什么光明的前景吗?覆灭是迟早的事。书伦哥,大丈夫一生,或贱如猪狗,或雄于日月,你堂堂青年才俊,当立不世之功才是,这小小的宣州,这小小的吴国,又怎么能让你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呢?浅水困不住真龙的,小山住不得真仙。”刘志劝说道。
书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陷入了沉思。
“你和彭奴哥他们亲如兄弟,我和他们同样也亲如兄弟啊,虽这么多年未曾再谋得一面,可夜夜梦里相见,也是亲得不行,我又怎么会害他们呢?我已奏明梁皇,如若彭奴哥他们弃暗投明,来我大梁,必定会获得重用,成就一番大事业。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必定会北上扬州,面见彭奴哥他们,言明是非曲直,为你我兄弟谋个三尺功名。”见书伦不作声,刘志又说开了。书伦看起来在做激烈的心里斗争,迟迟不做声。
“书伦哥,即便彭奴哥不肯弃暗投明,你也是必须站在我们一起的。”刘志接着说道。
“这是为何?”书伦颇为惊讶。
“书伦哥,你潜伏在湖州城里刺杀了潘荣潘剌史,对吴国来说,本是一件大好事,可对彭奴哥来说,却是一生的痛苦,因为潘荣正是他的亲身父亲。眼下,他没有怪你,又安知是不是发自内心?或许只不过是用人之时,故将满心的悲愤暂时压在了心里。有朝一日他持掌了大权,手下人才济济时,说不定就不会见容于你了。当然,我这是小人之见,想来彭奴哥是绝不会这样的。”
刘志这番话,再一次刺痛了书伦。是啊,自打知道潘荣就是徐知诰的亲身父亲的时候,他在徐知诰面前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虽然徐知诰一再言明这是自己的无心之失,绝不怪自己,可自己还是觉得心里有个巨大的疙瘩,始终解不开。罢了,总得为徐知诰他们做些做么,以求补偿吧?那就为他们寻条光明之路,寻条通天大道,干脆归了大梁,为他们做个榜样。现在他们可能会痛骂自己,将来一定会感激自己的。想及此,书伦下定了决心。
“好,我跟你们一块干,不过可说好了,绝不要坏了我的那班兄弟。”书伦说道。
“这是自然,他们不独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刘志慨然而答。
“兄弟?兄弟是用来出卖的!”王不二心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