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离间
望着帐下的书伦,润州团练使徐知诰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好在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也不再拿它当回事了。只是,每临大战,书伦都是亲冒矢石,冲锋在最前面,似乎有求死之意。惟独这点,至今仍让徐知诰担心不已,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劝说他,只得暂时憋在肚子里,以后有机会再开导他。
结下心结容易,而要解开心结,则艰难多了。尤其是像书伦这样敏感而又胸怀大志的人,突遭打击,痛彻心肺,很难真正缓过神来。但愿时光,更长一些的时光,能冲淡这一切的,让书伦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从前。
这十余年来,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啊。从杨渥被杀,到徐、张反目,到江西再平叛,再到如今徐氏掌权,细细讲来,处处都是血雨腥风,处处都是金戈铁马。好在一切都顺风顺水,现在这吴国,人人都说正是“杨氏天下徐氏兵”,可不是,老辅政大臣、齐国公徐温因又加领了金陵府尹一职,迁居金陵训练水军,长子徐知训以行军副使一职在扬州主持政事,而徐知诰则屯兵润州,组建了只听命于自己的精锐的“飞羽军”,吴国军政大权俱在徐氏父子三人之手,这一切都仿如梦魇。
让故事回溯到十余年前,回溯到那个充满阴谋、猜忌、不安与恐慌的那个夜晚吧。
那晚,正是大梁代唐不久,左衙指挥使张颢的府里,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梁皇朱晃、以前的梁王朱温的特使刘志。他秘密潜入张颢府里已经有段日子了,天天做张颢的思想工作,要求他伺机除了吴王杨渥,归顺大梁。到时,就让他做吴国之主,除了遥尊大梁之外,一切都跟独立的诸候王国一样,权势绝不稍减。
“张将军,猎鹰飞得再高,也终归是猎鹰,还是掌握在猎人手里。狼狗跑得再快,也终归是狼狗,也还是掌握在猎人手里。譬如您现在,权势再大,不也还是他杨渥手里的一只猎鹰,一只狼狗吗,终归是他杨渥的臣属。或许在您眼里,杨渥那小儿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甚至还可以将他玩于股掌之中,可是,天下之人却只认他杨渥是诸候王,而您,只不过是他王国里的权臣罢了。”一杯清茶下肚,刘志略带嘲讽地对张颢说道。
“杨氏父子待我不薄,可以说恩同再造,我岂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背叛他们?到时又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王。请特使先生回传梁皇陛下,我张颢谢谢他的美意,可一生难事二主,恕难从命。”张颢微微一笑,婉言拒绝了。可是他这拒绝的理由,又只是认为杨氏父子待他不薄,不忍背弃而已,并无其它,在五代十国那段历史里,这样的理由是最牵强不过的了,因为那时的藩镇,多刻薄寡恩,而他们手下的将领,也每每反复无常,“忠、贞”二字,只是大家嘴里堂而皇之的说辞,一点实际意义也没有。
而刘志,却从张颢的话里读出了另一意思,那就是张颢已经动了背叛之念,否则他是断不会称朱晃为“梁皇陛下”的,先前他对朱晃,都只是以“梁王”相称。因为在吴国,至今仍不肯承认大梁代唐这一事实,还在沿用唐代的年号,还是以大唐余脉自居,每每称呼朱晃,或曰“窃国贼”,或曰“不孝子”,即便再怎么客气,也只是称之为“梁王”罢了。而这回,张颢嘴里却头回出现了“梁皇陛下”四个字,怎能不令刘志心中暗喜呢?
“先吴王杨行密对您的确不薄,可是,那是因为您能征善战,是天下之人尽知的不可多得的军中猛将,如若不是这样,他还会待您不薄吗?所以,您在他那所得到的一切,权力、金钱、地位与尊荣,都是理所当然的,是您用性命搏杀换来的,没有必要感激任何人。而杨渥真的待您不薄吗?据我所知,他原本是想调集其任宣州观察使时的心腹手下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指挥使,让他们带兵进扬州,一来拱卫自己,二来防范您啊,这也叫不薄?君臣之间缺乏相互的信任,就跟将对方视为敌手又有何异呢?杨渥现在只不过是断了爪牙的老虎,如果有一天这头老虎的爪牙一旦长齐,头一个被他所吃掉的,恐怕正是将军您啊。”不得不说,刘志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张颢的心又动了一下。
“张将军,您现在的敌人,不仅是杨渥这头断了爪牙的老虎,还有一头爪牙齐全的猛虎正等着吃您呢?”刘志断续说道。
“哦,谁?”张颢问道。其实,这是明知故问了,他知道刘志想说谁,肯定是徐温,这位他多年来并肩作战的战友,同样深受杨行密大恩的辅政大臣。
“我不说恐怕将军您也会明白,这正是徐温徐将军,他手下,几个儿子如狼似虎,都已长大成人,府中长史严可求又多谋善断,势力不可小觑。原来,您为左,他为右,您尊他卑,可现在,他却隐然有超越之势。一旦让他势力坐大,他还会容得下您吗?自古辅臣之间自相残杀的例子还少吗?就说曹魏时期吧,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同为辅政大臣,最后不还是斗得个你死我活吗?如果将军您稍有迟疑,恐生变故啊!”刘志引经据典,说得情深意切,让张颢的心第三次动了一下。
是啊,这些年,徐温表面上对自己尊敬有加,可实际上却大加排斥,就拿洪州诛杀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指挥使来说吧,虽然事前徐温已对自己言明,可具体方案却不肯透露半个字,明摆着是不信任自己,或是说在防范自己。甚至就是利用江西平叛调开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也是他先同严可求商量好了,再通知了自己。自己好似只成了徐温铲除异已的工具,故心里早有不满。
“特使先生说得是,杨渥不足为虑,而徐温却也正是我心中所虑也。今日听您一席话,我茅塞顿开,心意已决,此生愿追随梁皇陛下,以尽犬马之劳。只是具体方略,还得劳烦您多为谋划才是,我手下将士,都愿听凭您调遣,至于死士,也是有一批的,都是完全可以信任。”张颢是杨行密“帐下四虎”中的“霸”,身上自然有一种霸气,一旦拿定主意,就会当机立断,不会再有犹豫和反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如今再立不世新功,他日必将富贵无边,还得提携在下啊。具体方略,我临行之时,梁皇陛下已亲自交付于我,只是我们得再略作商议,一切还得尽可能周全为妙。”刘志明白,自己此行离圆满成功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