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从上次带着鸢尾见过夜君,夜君便不怎么再过问二皇子的事了,似乎是对这份感情的一种默许——虽然我们知道这段感情,子虚乌有的。甚而有时候夜君会单独叫人到二皇子的府上要鸢尾做的糯米圆子,诺大的一个夜府,老太监们只有跟鸢尾讨要圆子时是必须带着钱的,因为夜君嘱咐过,别人家的东西是贡品吃了也就吃了,老二府上的圆子——是要买的。
似乎鸢尾也很得意这样的生活,她不是个容易欢喜的人,但能够得到国君对自己手艺的赏识到底还是很开心的,当然开心的原因也未必是因为国君的赏识,更多的可能或者是她从此不仅能按月从二皇子那里领到不少的雪花银,偶尔的几枚能卖到三两一只的天价圆子让这个天生的财迷更有些乐不可支。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很好,夜君能经常吃到爱吃的圆子很开心、二皇子按部就班的照顾着朝里的事情偶尔和鸢尾斗斗嘴很开心,鸢尾赚钱赚的不亦乐乎自然也很开心。
只是开心的日子之所以存在,多半是用来被打破的。
“大皇子回来了。”这是老太监的传门声,夜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戍边驻守的大皇子如此唐突的回了夜府,定然是边疆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情。甚至连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夜君也突然正经起来,立马下了召见大皇子的诏子。
实话实说,夜家一家子原本长得都不错,二皇子翩翩书生的形象,即便是常年颓靡在宫殿之上却不恪守君道的夜君除了长得丰韵些,仔细看模子也是很好看的。然而败冷月却很不同,如今他走在往大殿通着的大路上,脸上没有丝毫感情的波动,然后就会让人很突兀的想起一个人,似乎是雄霸时代里的那个步惊云,没有谁招惹他他却永远觉得苦大仇深。我已经记不清是谁说过,世界上最骇人的表情不是狰狞的怒气,而是一种傲视天下的戾气。当然这句话也确实不是很有名的谁说过的,大概就是讲故事的我这会儿突然想起的一个段子。
跳过这个段子,接着故事往下讲:
“老大回来啦?路上可是辛苦。”夜君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出是试探,之所以试探是因为两个由头,第一是败冷月从小一副天怨人怨的模样,即便是生身父亲看了多少也有些害怕,第二则是夜君很清楚败冷月回来肯定是带回了不好的什么消息,只是究竟这消息有多么不好,他不确定。
“宣城破了。”
“什么?!”
“破了——宣城!”不平不淡、闷地惊雷。
“噗——”我向来觉得一个故事的某个人物被一件事情一刺激就吐血是件极其不理性的事情,然而彼时彼刻这个昏庸的老夜君是确确实实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也是难为他,宣城是东南门户,甚至不只是门户。那时的夜国还只是南北狭长的一小块地,如何形容呢,那时的骑兵一日可以行三百里,而宣城跟夜国帝都夜都四百七十里。
“去,去喊老二来,快去。”这是夜君吐完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最后一道诏命。早就候在殿外的败自在自然是很快进了来,同时抬出去的是晕倒的夜君。
“大哥,你回来啦,父君这是怎么了?”
“宣城破了。”
“宣城?离这只四百七十里的宣城?”
“是”
“如何破的?”
“百兽夜奔,袭城破土,守将只守了三日跟我报说守不住了,我命他们撤了。”
“守将呢?”
“杀了”
“杀了?”
“守城不力,兵退是为卷土冲征,将退则是不忠,不忠之臣不该活在这世上。”跟败冷月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永远的不闻不热,这样火烧眉毛的事情,他照样一脸不屑。
“大哥可是知道怎么会突然百兽夜奔?”
“说是东方国请了个兽仙人,能辨兽音、控百兽,我们与东方国数十年宿敌,想来该是他们过来寻仇了。”
“寻仇,若是如此那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战国虽乱,无战书不战,东方国该懂这个道理,我便赶紧跑一趟东方国,看看有没有法子止了这场战争。”
“你去,怕是难成,人也回不来。”
“夜国若是破了,夜家也没了。”
如今我们返回去去描述当年夜国大殿上的那场对话时,多数给人以唏嘘感。不经历过的人很难从很简单的对话里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我也只是听说,那天的夜国大殿上二皇子不是个书生,更像个忠国赴死的武士,也是那之后,夜国群臣觉得这个国家,即便有个那么昏庸的国君,有这样血性的臣子,还不该亡。
二皇子离国之日是签了生死书的,不只是二皇子,大皇子也签了生死书。只不过一个签的是誓和东方国,另一个签的则是死战东方国。败自在走的时候搭了一座小车,夜君拖着病躯亲自来送,说是那天鸢尾也来送了,不只是送了竟还强闹着要与败自在一起去,夜君准了,败自在推不掉也只得带上她,说是带着算是路上的使唤丫鬟,只是这之间败冷月很不乐意,毕竟一个姑娘家跟着去敌国,实在说不过去。
夜湘贰拾柒年东方国犯次子迎王命东方说和
——《夜史》
史书只这一句,十九个字里面究竟埋藏了多少故事如今早已寻不清了,然而有一点很笃定,那一日败自在走的很慷慨。
一架马车、十几日的干粮,鸢尾驾车,夜国当时的希望——全在这了。
离了夜都,自然是昼夜兼程的往东方国都赶。
“二皇子啊,你说你平日里锦衣玉食的,能受得了这马车的颠簸吗?”到底还是小姑娘,没了国都里国君相送的悲壮,这会儿开始很无聊了。
“二皇子啊,我看你文文气气的很像书生,你哥哥看着可不那么面善。”
败自在一心想着怎么去东方国都、去了在朝会上又该怎么说,自然无空搭理鸢尾。
“喂,问你话呢!”
“你吵什么,我这想着我们两个怎么往前走呢,我若想不明白咱俩估计都得死在这回。”
“死便死啦,还能因为怕死就不说话啦?”
“你倒是看得开,我还不想死呢,孤魂野鬼的,即便是死,我是夜国的皇子,也该死在夜国的土地上。”
“怎么是孤魂野鬼,不是有我,你若是孤魂我就做个野鬼,到了夜里我们还能凑一对。”
所以说人会说话是个特别有用的天赋,鸢尾东扯西扯的,败自在竟然没了刚才的那份紧张。
“鸢尾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我们这趟凶多吉少?”
“废话,人家都快攻到你家都城下面了,你这时候去劝和可不是凶多吉少。”
“你可知道从夜都到东方国都要过十三座城,每座城都可能被抓去九死一生?”
“又废话,人家国的城,你是夜国的皇子,哪一城的城主不想拿你的人头去换些封赏,自然是九死一生。”
“那你不是傻!你既然知道是凶多吉少是九死一生干嘛要跟着我!”
“你不是也知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夜家的二皇子,君王死社稷,君王家的儿子自然也不能看着国破苟活。”
“我是你每月花钱雇了做圆子的师傅,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你走了我的圆子没人吃,自然我跟了你来。”鸢尾冲着败自在吐了吐舌头。
“……”,败自在一梗,”鸢尾,你记住,我若是被抓了,你便装作不认识我,就留在东方国,拿着这玉佩换些本钱,你的手艺,不怕活不下去。”说着,败自在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冰种的翡翠佩子,这是当年夜国国后给两个孙子的百日礼,本来该是等结婚留给媳妇儿的,如今的情势,倒不如留给鸢尾,自己有了什么意外,鸢尾到底能靠着这个换些钱活下去。
“哟,你身上还有那么值钱的东西,说好了,可不许往回要。”
“死财迷,咱俩能不都死,就很好。”败自在嘱咐完这些,似乎是有些困了,便缩到马车里睡了。
鸢尾在车头,把那玉佩攥在手里——紧紧的:这个傻瓜,怎么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