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而坐。
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刚毅严肃,但满宠显然心情极佳,当然,换做是谁,此刻恐怕也是意气风发。
心弦松弛之下,这位光明刑狱甚至没有刻意压抑体内气息,遍体逸散着宛若炽天使的神圣辉光,若认真倾听,还能耳闻那浩大光明中若有似无的圣歌欢唱。
在他的对面,萧信笔直端坐,低眉顺眼中,透着一抹宠辱不惊的淡然。
“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抵抗我的神圣之力?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至少,在同样的年纪,无论实力,抑或气度,我肯定是逊色于他的。”
眼观萧信的自如姿态,满宠不动声色,眼中却掠过一道异芒。
他很快收敛了心情,调笑着说道:“山邢倒了,左县尉一职空缺,我准备推举于禁上位。他原来是你的部下,现在与你平起平坐,你不会有意见吧?”
“于禁?他是我的部下,但更是我的朋友。能看到他升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萧信洒脱一笑,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但顿一顿后,眼神微凛,“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
“哦?你说说?”
“升杨凤为右县尉,我要请辞右县尉一职。”萧信起身,弯腰行礼,“我和臧霸,还是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
“你,已经知道了?”满宠脸上并无意外,轻轻喟叹了一声。
“当杨凤那枚灵魂碎片,在我的意识海里消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萧信点点头,“能强行抹去祭司与扈从之间契约的,除了几大主神的神力,就是光明意志的力量。他如今,应当已是你的‘光明侍官’了吧……”
“的确如此。”满宠刚硬如刀刻的脸上,浮现淡淡的赧然,“但,你要理解……”
“我能理解,不骗你,我真的能理解。”萧信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淡漠,“杨凤想驱除‘罪枷’,需倚赖你的‘公正之印’,而你也需要可用的力量,两方一拍即合。我不能理解的,是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满宠的两条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他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常策的谋划,你早就知道?”萧信的声音很温和,他抬起手指,指掌间,一缕乳白丝絮气息徘徊,正是那一抹源自巨灵头颅的混沌之气。
“是!”满宠心胸磊落,也不狡辩,点了点头。
“李陌,也是你的人?”
“你怎么知道?”满宠有些诧异,目光炯炯地望着萧信,“这么多年,他连自己本家李氏之人都瞒过去了,你怎么发现的?”
“他自小就作为李巽的‘血脉种子’培养,如果预备后路,肯定也早早就准备了,哪里轮得到我?”萧信摇了摇头,脸上浮动着淡然笑意,“还有,‘就像看见自己的眼睛’,就算是为了提点我,这话,也过于生硬了。”
“你真的很聪明。”满宠深深看了他一眼,由衷说道。
“跟大人的老谋深算相比,我这,只能算一些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萧信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漠,透着些许嘲讽意味,“常氏肯定是翻不了身的,李氏因为抵御兽潮,其族兵——蚀月狼骑也损失惨重。与大人的联手的吴氏,已是名副其实的昌邑第一家族,而大人的满氏家族,现在较之那瘦死骆驼的李氏,是更大还是更小?那也没太多关系,也就是排名第二或第三罢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我确实有些私心,但是……”满宠绝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但眼下,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值得自己这样做。
但眼前人,却并不给他机会。
“守卫城南的三个屯,阵亡近四十,守卫城西的六个屯,阵亡超过九十!山邢的属下我不管,但我的麾下,不管这些人属于哪个家族,或者是否怀藏异心,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士卒。作为士兵,他们应该死于战斗,而非阴谋。”萧信声音愈发平淡,但冰寒之意,却不断渗出,“大人,恕我直言,你与常策有一点一样,弱者在你们的眼里,一文不值。”
“你说的很对,的确,我牺牲了很多人。”满宠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却并未发怒,“但是,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萧信的脸上,浮现讥讽。
“你这样的外人,根本就无从知道,这三大家族,这些年在昌邑究竟干了些什么!你看看,这三个家族,有谁真正顾忌过那些失踪孩子的性命?”满宠昂首,眼神坚定,声音铿锵,“你说我手段血腥,但我自己清楚,我心怀光明。萧信,留下来,你我都知道,昌邑这一地,藏不住你我,我们能走向更高的地方。”
“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信念。”萧信再鞠一躬,以额顶对着满宠,“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天真!”
满宠终于色变,拍案而起。
怒意勃发之下,他的身躯犹如正午烈阳,雄浑如潮的神圣力量狂放而出,形成席卷整个房间的光辉风暴!房中的一切物品,都在瞬间被那神圣之力侵袭,不是直接燃烧,就是化作焦黑。
萧信依旧鞠躬,身躯一动不动,但许多狂暴炙热的光辉落于其身,竟然仿佛实物般弹开,形成莫名的光线折射。
“或许,这,就是祭司的道?”眼望此怪异情景,满宠心头一动,胸中的愤怒,刹那烟消云散,只剩下淡淡的惋惜和无奈。
“好吧,你走吧!”满宠收敛了力量,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常氏家族里,我们找到了一头幼年‘晨凫’,你既然是一名祭司,自然能与之沟通,那就将它带走吧!”
“晨凫?”萧信眼神微变。
晨凫,是战骑的天命封号之一。
战骑,也有强弱、高低、贵贱之分,真正的顶级战骑,是有天命封号的。
譬如封号“雷首”的雷霆科多,封号“追风”的风羽翼马,封号“赤菟”的残阳蝎狮,封号“龙象”的战争比蒙,都在其列。
拥有天命封号的战骑,往往都是足以左右一场战斗,乃至于战役的绝巅存在!
其特点,也是各有不同。
有些战骑,是以强大战力直接加入战局,譬如老猿的“逾辉”;而有些战骑,则是以各种增益魔法和强化光环影响战局,譬如“晨凫”。
“晨凫”,是一头霜月独角兽。
“满督邮,怎么转性了?这么大方?”既然无官一身轻,萧信的谈吐,也就放松许多。
“今年六月,帝国新建了‘禄骥厩’,只要归地方所有的封号战骑,都得送入其中。”满宠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与其便宜帝都那帮阉人,还不如便宜你小子……”
一抹幽幽弯月。
额头之上,独角之下,能清楚看到一抹清冷弯月,昭示着其无匹高贵的血统。
但站在其身前的萧信,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匹遍体雪亮无一根杂毛的霜月独角兽,的确是“晨凫”无疑,但未免也太过幼小了!其眼神透着稚童般的无辜和好奇,肩高甚至不足萧信的腰部,其独角引动的元素潮汐,亦是若有若无。
别说战骑,如此小身板,甚至不能乘骑。
而魔兽的成长期,都是极为漫长的。
二十年。
萧信脑袋里的知识,告诉了他一个准确的答案。要等到这头“晨凫”发挥作用,至少,需要二十年!
“只能给我儿子骑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出城。
“头儿,于禁离开了,杨凤也背叛了,咱们却多了个累赘。”臧霸说话时,瞥了一眼在他狂暴威压下瑟瑟发抖的可怜独角兽,“这算不算你小时候曾经说过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是不是被当做傻子耍了?”
“傻子,还不知道谁是傻子呢?”萧信抬起手指,一抹混沌元气萦绕不休。
“头儿,这玩意,哪有什么用?”臧霸撇撇嘴。
“他们都以为,那头巨灵,是按记载的‘脚踏地核,头顶地表’,翻遍昌邑也找不到,就认为没有。”萧信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压抑了许久的得意笑容,“一群傻子,难道,那头巨灵就不能躺着?”
他话音刚落,掌中的混沌元气,释放出淡淡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