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这层结界，是被他所掌控着的。
这么说，果然还是看不下去了吗？
漠夜没有从阳台扶手旁回头——只有从外界吹来的风才能使她保持理智，不至于立刻昏厥。
……幸好之前反应快。
这么说来，觉醒为君主之后，感知力和精神力似乎都有所提升。
所以……闻到的血腥气味才会更浓。
“……漠夜？”
……朔？
终于进来了呢……看到这样的场面，就算是他应该也被吓到了吧。
“……你……还好吗？”
他从身后缓缓靠近，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
“……我没事。”她轻轻拉住他的手，“出去吧，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其它线索了。”
“‘其它’的意思是指……”朔敏锐的察觉到了话语间的含义，“这里有线索可觅？”
她没有再回应。
入夜。
“……咚咚！”
朔被陡然而至的敲门声惊醒。他提起长剑，缓缓走到门口。
“谁？”
“……陛下……陛下，不好了！之前遭到袭击的几所城镇都……都被人为纵火了！”
“纵火？！”
朔推门而出，看见一名魔族少年神情急切，手指窗外。
——那里，是一片灿烂如晚霞的火光。
“……有抓到纵火犯吗？”
“没有。而且守卫们说，火是在一瞬间燃起的，丝毫没有预兆。”
“马上带我去！用最快的速度！”
“……是你对吧？”
“我知道，之前那两次袭击都是你和你的党羽做的——而那个黯的镇长，是你亲手施下禁咒的。”
已经焦黑的木屋又一次燃烧，空气变得炽热，四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最为壮观的莫过于镇长的小楼——它在夜幕下成为了高耸的火柱。
这一次，尚未焚毁殆尽的尸体和废墟，都将彻底从世人眼中消失。
——就仿佛之前留下这些，只是为了引诱某人走入圈套。
……是估计错误了吗？
不……不可能……
她突然觉察到了什么。
男子苍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被涂上了一抹亮红。
他久久注目着脚下燃烧着的小楼，目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直至男子的脸。
那是张苍老的脸，但隐约能够辨认出是魔族。
——所有的魔族，都该死。
但有一个人除外。
他突然失态的笑了。
他拥有杀气十足的皓齿，锐利的双耳，苍白如纸的肤色，以及墨色的竖瞳。他身板修长，却远比人类虚弱——这是种族赋予的先天缺陷——但相对应的，他拥有极强的对魔力的感悟力。
这是魔族的特征。
然而，这个身为正统魔族的年轻男子竟如此恨魔族，如此恨自己的同胞。
“无论是谁，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他曾这么对自己说过。
既然“魔族”这个种族的存在对他毫无益处，他又为何要容忍他们的存在？人类至少倾慕他的容貌，敬畏他的力量，但那些魔族……
他们，一个两个，都是些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
他们只能使他的痛苦更上一乘而已。
——不过，不知道她和他之间会不会因为这个死去的魔族而争执呢？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会为他着想，还是为我？
无论你选择什么，都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如果你告诉他真相，就意味着承认了对他的欺骗。
但，如果你不告诉他，喜好猜疑的他又会怎样想呢？
“……崇晨。”
那是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
“……竟然能破开我设下的结界，闯入火场——”他转过头，面带捕猎者独有的笑，“小姐，你还真是很有能耐……”
在看清了那张脸后，他突然愣住了。
“……你在惊讶什么呢？”她的脸上挂着与男子貌合神离的笑，“是惊讶我没有被魔王陛下撕成碎片，还是惊讶我的眼角没有挂着泪痕？”
“……我只是觉得，你的魔法有所长进而已。”
“……”
两者就这么对峙于小楼的屋顶。他们的脚下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然而那火焰只燃到脚边便散去了。
此时如有旁人，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某些端倪。
——比如，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又在某些方面极度相似。
都有着墨色竖瞳和光芒四溢的眼神，足以迷惑众生；都有着苍白寡淡的肤色，以及纤瘦高挑的身段；都有着一双修长的手，和一对玲珑的尖耳朵；都有着秀丽的面部轮廓，以及如出一辙的五官。
然而，他的发和瞳是晨光般的金色，她的发和瞳是月光般的紫色。
她的眼中满溢着忧郁的柔光，而他的眼中——
是疯狂的火光。
“……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我的妹妹——不愧是连魔王都会青睐的女子。”
他的言语如荆棘般带着刺。然而她似乎并不为所动。
“崇晨，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他歪着头，报以阳光般的灿烂微笑，“不过是杀了些该死的魔族，烧了些碍眼的房子，派人抓了些平民去做苦役而已。”
她的神色陡然变了。
那种略显悲伤的温婉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冷若坚冰。
“崇晨·雷安特！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你是魔族！是魔族的晨阳君主！这里的魔族和黯，全部都是你应该保护的子民！可你做了什么？在自己的同胞，在自己子民的土地上，做了什么？！”
他只是轻蔑的笑了笑。
“呵……我的子民。”他摇着头，“我的子民？他们又不是我的族人——更何况，就算是我的族人，也绝不会接纳我——有多少人想杀你，你应该很清楚，更何况我呢？这层君主的身份对我而言，不过是名分罢了。我不可能再回到魔族——从我背叛魔族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来了！”
四周的火焰愈燃愈烈，木质房梁开始摇晃。
漠夜看着他愤怒的脸，久久无语。
“……我亲爱的漠夜……你真是被他**成温驯的小绵羊了。还是说……”他又开始笑了起来，“还是说，我的话真的无懈可击到连暗月阁下都反驳不了？”
“……你不是同我一样，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吗？”
“等待什么？
“等待战火焚毁我的土地？
“等待长剑荼毒我的子民？
“还是等待你——等待我唯一的亲人你，和我唯一的恋人兵戎相见？”
夜晚的冷风在火焰四周吹拂而过，然而火场之中的两人依旧被火幕笼罩。
崇晨笑了。
“……真是让我意外呢……漠夜。”
“……意外什么？”
“你……”他张开双臂，“终究和我不是一路人！”
漠夜摇着头。
“……崇晨，战争是罪恶的。战争只会带来伤痛和泪水——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他给了你力量，可你，却想用它去杀生……”
“他不也是吗？”
她不由得一愣，话语也停了下来。
“既然……”他突然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既然我在你眼中是这样不堪，那么身为魔王，杀生无数的他，又比我好几分呢？”
当她从震惊中脱离之时，他已跃向了远处的另一片火场。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做出那样过分的事……
仅仅是为了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现在的他……真是可怕……
“……真是位有胆识的先生呢——居然连我都敢取笑。”
低沉的声线喃喃道。
她突然感到脚底发软，然而身形矫健的男子在她径直跌下六米高度之前扶住了她的肩头。
“真是危险呢……不过，在站稳之后……
“能麻烦解释一下，那位先生是谁吗？”
微笑着的脸，以及温和的语气。
然而，这对于他来说，恰恰是最危险的。
“……那么，你怎么认为呢？”
“……”
她清楚的知道，男子只消一分力道便可捏碎自己的肩骨。
只需顷刻，便可将自己从这高楼之上径直推下——
必死无疑。
“……‘老朋友’？”
“……”
“‘是’，或者‘不是’。”
“……是。”
“啊……果然是。”
语气带着几分惊异，然而神情却是猎人的狡黠。
“那么，‘魔族男性’？”
“是。”
“‘亲爱的漠夜’……是这么叫的没错吧？”
“……是。”
“他是叛徒？”
“是。”
他的手依然搭在她的肩上，毫无力道。然而，她却完全不敢挣脱。
“最后一个问题……”他咧嘴笑道，“你喜欢的人？”
“……”
“不。”
话语出口之后，肩头便是钻心的疼。
“……你骗不过我的，漠夜。”
“……不。”
他温和的脸在一瞬间震怒起来，手上的力道也更加强劲了。
“……如果不是……如果真的不是……
“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现在。”
他恢复镇定，补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