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随着云德来到了伤兵静养的病房之后,才发现自己预估的十分错误。只见一个诺大的粮仓改成的病房里坐满了伤兵,连躺下的空隙都已余下不多。那随军的郎中正在检查着一些伤兵的伤势,整个病房里死气沉沉,好似阴森的鬼宅一般。
或许是云德的军队精于战阵,勤于操练,所以在交战之中往往能相互掩护,减少了许多的士兵阵亡,只是受伤者却更多一些。然而此时对于将要突围的云德来说,如此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了。若是战死也就罢了,可是大多都是伤者,这可如何能带着他们突围。
那些士兵见云德带着楚离进来,凡是还能站起来的纷纷站起身来,对着云德与楚离行军礼,纷纷叫着“将军”,或者“小侯爷”。
两人来到病房之后,这病房之中才有了一些生气,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甚至许多士兵立即恢复了斗志,表明了自己伤势恢复的很快,若是云德将军需要人手,自己立即就可以登上城头作战。
云德转过头看了看楚离,小声说道:“小侯爷,怕是你带不走这么多伤兵吧。”
楚离无奈的点了点头,面露悲色。精兵勇悍,末路更让人心疼。
“无妨,小侯爷,你只管回去计划你的战事,这些伤兵,我来想办法带他们走。无论如何,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云德坚毅的对楚离说完,然后开口对那郎中说道:“徐郎中,今夜你带些人助他们整理行装,明晚我们要突围,伤兵们更要及早做好准备,明日他们在中军由我亲自率领。”
楚离心知云德放不下这些伤兵,然而如果他亲自带着伤兵突围,必然会拖累突围的速度,到时候很可能会陷在重重包围之中再也无法突围出来了。楚离心中明白,若是换成是他,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谁能轻易的越过人情二字。
这时,病房的后方一个制兵参将连忙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云德的面前说道:“将军,您带着我们这些人突围,怎能突围出去?那大燕国和狼国最擅追击,如此只会连累了将军。末将带些兄弟留在观星城吧,依仗着城池,拼一个够本,拼两个也赚了。”
那制兵参将说完之后,不少伤兵跟着附和着,他们自然也明白云德不想抛下他们,然而他们更不想因此让云德和更多的战友全部战死敌阵。
“这是命令!违者斩!”
云德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劝说这些伤兵,只好搬出了军令。
云德说完之后,伤兵们哑口无言。病房之内在静寂了一会儿之后,那制兵参将忽然对云德说道:“将军,能否给我们准备一些酒,很久没有喝酒了,明日不知生死,末将怕今后喝不到咱们炙炎烈酒了!”
云德平日里治兵严格,从不许军中饮酒,尤其是如此焦灼残酷的攻防战之时,更不许任何士兵懈怠,饮酒自然是大忌中的大忌。不过此时那制兵参将的请求令云德难以拒绝,云德自然也知道明日会有很多士兵将要战死,伤兵之中更有可能百不存一,所以云德沉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了那制兵参将,随后带着楚离一起去原来城主府的酒窖里取酒。
云德不能让其余士兵知晓给伤兵饮酒的事情,所以只是带了几个亲兵,同楚离一起将酒窖里的酒一坛一坛全部搬了出来,费了不少功夫,云德和楚离才将酒运到了病房之中。
两人来到病房之后,只见所有的伤兵都整齐的并排坐好,那些坐不起来的也让人摆放的十分整齐,好似在列阵等待着云德检阅一般。
云德命亲兵给这些伤兵们将酒倒满一碗,就连那些坐不起来的重伤士兵也都要求饮上一碗。
那制兵参将举起手中的酒碗,站起身来对着后面的伤兵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云德说道:“敬将军!这一碗,祝将军旗开得胜,杀出一条血路,杀的贼兵人仰马翻!”
制兵参将说完之后,仰头干了满满一碗!余下的那些伤兵也都豪情的大口大口将碗中的烈酒饮尽。
那徐郎中此时好似再也控制不住似的,坐在地上痛哭起来。老泪纵横的脸上,并无任何绝望之色,只有无尽的悲痛!
那制兵参将赶紧走到了徐郎中的面前,给徐郎中拉了起来,嘴上说道:“老徐,莫不是看我们饮酒,你也眼馋了?不急!跟着云德将军,何愁没有酒喝!”
制兵参将大大咧咧的说完,转过身来将酒倒满,继续高声说道:“敬楚国!这一碗,祝吾皇横扫天下,灭尽贼子,楚国国运昌隆,江山万世!”
说完之后,制兵参将同那些伤兵们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痛快!”
那带头的制兵参将欢笑着叫了声痛快,甩了甩嘴上的酒水,用满是血污的衣袖擦了一下,继续倒酒。
云德怕这些伤兵们饮酒多了既对伤势不利,又影响了突围的计划,赶紧说道:“两碗即可,你们都别再喝了!等突围出去之后,云某亲自陪着诸位大醉三天三夜!”
“将军……”
老泪纵横的徐郎中叫了一声云德,却又欲言又止,只是继续失声痛哭。
那制兵参将来到徐郎中的面前,将自己手里的酒碗递给了徐郎中,笑着说道:“老徐,不就是想喝碗酒吗?来来来,我给你一碗,咱们同饮此碗。”
制兵参将说着,又拿起了一个空碗倒满了烈酒,对着云德说道:“将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们违抗军令,饮了这碗酒!这碗酒依旧是敬将军,祝将军此后无伤无恙,战无不胜!若有来生……”
制兵参将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病房中顿时充满悲伤气氛,低声抽泣者,失声痛哭者,比比皆是。那一直亢奋的制兵参将也在此气氛中轻声的哭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那制兵参将大声制止了伤兵们的哭声,他自己先是擦了擦脸上泪水,继续对云德说道:“将军恕罪,我等失态了。若有来生,末将与兄弟们依旧要跟着将军征战四方!您不只是好将军,更是我们的好大哥!好长辈!跟随将军您,我等此生无憾!干了这杯!”
那制兵参将说完之后,带着伤兵们一饮而尽。
随后,这些伤兵们竟然各自从怀里摸了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刀。
制兵参将同余下伤兵们齐声喊道:“将军保重!来生再会!”
“不!”
云德忽然意识到了伤兵们的想法,大声喊道。
然而在云德开口的那一瞬间,所有伤兵都一齐举起短刀,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方才还在一起喝酒的众人,片刻间都倒在了地上,徐郎中此时哭的更悲痛了,他是最早知道这些伤兵们的心意的,可是他受众人所托,却无法阻拦众人。云德痛苦的吼了一声,蹲在了地上,并没有流泪,只是木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静静发呆。
楚离经历此事,内心震撼无法言表。这些伤兵们为了云德和其他战友的生存,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亡。毫无畏惧的直面死亡,走向死亡,这对于一个人,一群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关于自己生死的决定,如此多的伤兵竟然仅在片刻之间便能统一决定!这些士兵,将刀刺进敌人的身体,可谓勇敢,将刀刺进自己的身体,可谓伟大。
楚离自认为这是他亲眼所见的最为震撼人心的一群殉国战士。楚离看到此处,也不禁双目湿润,是悲伤,亦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