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喉山，我曾经问师父说，为什么早晚三次都要打坐？
他却敲了敲我的头，捋了捋已经很长的白色胡须，说道：“有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并不希望其他人有多么的了解，因为有些东西只会在以后的时间里显示出他的重要，但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以前不懂师父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想要告诉我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哪怕现在没有人理解。
墨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道：“小姐，你怎么了，从我跟你说了那位陈大人的事情之后，你就不说话了，怎么离开萧喉山，你这发呆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墨玥，我们马上出宫，见一见这位陈秀大人，希望还来的及。”
陈秀，先王还在位的时候最得宠的谏官，为人刚正，仁义不阿。先王死后，仍然还是谏官，既然是谏官，一张嘴总是会不饶人的。
听墨玥打听来的消息，这位陈大人在上次朝会的时候，义正言辞指责姜王大兴土木修建古庙，耗费了大量了人力和物力。而如今，姜国本就国力不强，如果百姓因此怨声载道，姜国灭亡，为时不晚矣。
“小姐，这位陈大人还真够胆大的，居然当众辱骂姜王的名讳，并说姜国将不久灭亡。他没有想过这样说会是大罪吗？”
“他肯定是想过的，只是职责所在，必须这么做。我还以为姜国有这样的人还有救，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和墨玥到的时候，陈府门前到处都是姜国的侍卫，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们并没有进去，因为守在这里的侍卫没有放行，就在墨玥准备动口大声喝道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色的眸子嵌在一张温润的脸上，只是那层淡不开的浓雾，晕不开的哀愁在看到我之后有一丝惊讶。
没有想到的是那样飘然若仙的背后竟是陈府上下四十八口的人命。
他慢慢走出来，没有说话，后面的侍卫押着陈府上下四十八口的人出来。
这个时候，传来急切的马蹄声，拿着陛下的圣谕赶过来。
所看到的一切，齐刷刷跪了一片。我和沐延都在这一片人群中，看不到彼此的双眼。
“陛下有令，陈秀贵为两朝谏官，不知道克己奉公，反而辱骂当今陛下，有损国威。按照姜国律法，理应承受灭族之灾。但念在世子替其求情，于是从轻处罚，陈府上下四十八口人全部充军姜国塞外，永世不得回来。”
我开始有点明白沐延的无奈了。
陈秀听到的时候，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以前先王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废除了充军塞外的刑罚，因为姜国的边境无论是气候还是地形，都很难让人活命。现在如今的姜王登基，这些严酷的刑罚死而复生，令人绝望。
陈府的家眷也跪在地上，相继哭成了一片，其中多是没有生存能力的老弱妇孺。充军塞外，说是从轻处罚，不如说是另一种死的方法。
“天上的神灵啊，你们看到了吗？老夫自认对得起姜国的历代先王，只是当今姜王惠岙，残酷暴力，昏庸无能，臣实在是不能再为姜国尽忠，为百姓祈福了。如今，臣只有先走一步了，我死之后，请将我的双眼悬挂于櫟城都城之上，我要亲眼看着姜国毁在昏君的手里。”
说完，径直撞向了柱子，一瞬间，鲜血四溅，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逼死在了我面前。
我一时间站立不住，险些晕了过去，沐延扶住了我，说道：“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有没有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群无辜的人，没有了一家之主，这个家也就散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沐延，眼里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恐惧还是可怜，竟充满了泪水，说道：“就不能放了他们吗？”
他沉默了一会，温柔地轻轻地用手拭去我的泪，说道：“同情不是对每一个人都管用的，仁慈用得不好，会害了所有人，你明白吗？”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沐延，墨玥说那日我从陈府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足足睡了三天。这期间，吓坏了沐延。
三天后我终于醒来，感觉浑身酸疼，墨玥提议带我在宫里走走。
墨玥说，病中的我不停地再说胡话，沐延也被我吓到了。
我用手碰了碰脸，面纱还在。心里吐了一口气，还是问道：“他有没有？”
墨玥知道我想什么，说道：“没有，小姐放心，世子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喂药倒水都是我做的。”
我放心的点点头。
清姜王宫很大，就像其他的皇族宫殿一样，楼台、阁楼、凉亭、水池、假山，一个都不少。可能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随处可见丝竹乐器。师父说传说中著名的乐器除了已经消失的浮生古琴之外，还有醉霄环佩、太古幽涧。只是当年天下四分之后，这些东西便再没出现过。
墨玥指着前面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我望过去，那是一片水池，不过水看起来让人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因为像是荒废了许久，没想到在王宫里面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她的好奇心又开始作怪，便拉着我前去，“小姐，这水池是干什么的啊？”
我看了看，说道：“之前应该种过荷花，不过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没有种了！”我看了看着一池的衰败，不由得想起《诗经郑风》里面的句子：“山有扶苏，荫有荷华。”看着样子，想必以前应该也是羞花峥嵘，真是可惜了。
“大胆，这里乃王宫重地，你们怎么进来的？”
只见那个宫女从我们后面走过来，墨玥则上去拦住她，说道：“你才大胆呢，你好好看清楚，这位是神使大人，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她一听，脸色顿时都变了，急忙跪下来说道：“奴婢该死，不知是神使大人驾到。”
“没事，你起来吧！”
她慢慢站起来，不敢抬头，我继续问：“这里是禁地吗？”
“回神使大人的话，是的。八年前陛下了旨，任何人不能到这里，所以也就荒废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舒歌公主死去的那个荷花池，这也是姜国人民的痛，陛下也是太伤心，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封了这个地方的。”
“你是说，陛下很疼这位舒歌公主？”
“是的，陛下和死去的青鸾王后对舒歌公主极为宠爱。”
“那你见过那位舒歌公主吗？”
“神使大人说笑了，奴婢也是最近几年才进宫的，对于舒歌公主的事也只是听说。不过她的确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虽说才八岁，但却是才女，也是神女。”
“那沐延世子和这位舒歌公主的关系好吗？”
她看了看周围，说道：“神使大人还是不要问了，在这个宫里其实很少有人提起舒歌公主的。毕竟陛下还是下了旨，神使大人还是早点回去吧！”
后来我和墨玥就回了焚香殿，很少提起去过荷花池的事了。
但是从醒来之后，他便再没有来找过我。
而如今，整个櫟城都在忙着姜王的寿宴，我倒也没有再多想。
但是奇怪的是，墨玥说焚香殿最近来了很多的人把守。后来我也发现无论我去哪里，他们都跟着，我本来也很少出去，到也还好。
不过，我时常回忆他那天他说的话，何为“乱世牺牲品”，舒歌是因为这个才死的吗？为何他如此讨厌乱世？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变得很奇怪，对师父让我找的浮生古琴不怎么在意，反而对舒歌公主的死很有兴趣。
就在我一个人想的时候，墨玥突然跑进来说道：“小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顺着她的心意，我就故意猜测，“嗯，师父的生日？”
“不是上次走之前才给他过完吗？”
“那，，是你的生日？”
“我，怎么可能，还有半年呢？”
“那我真猜不出来了，你说吧！”
“是这样的，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见大家都在说御国和祁国的人已经到了，现下他们正往浮生殿那边走呢！”
“然后呢？”
“然后，小姐，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见我不理他，继续说道：“就是和沐延世子齐名的御国公子靖苏和祁国公子颜柯！“
“然后呢？“
“然后你不能出去！”
沐延突然进来说道，他的语气不容我有一丝拒绝，他就是那样，从来都不讲，从来都不说，可若是他自己不讲，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墨玥先是惊讶然后也识趣地悄悄的退了出去。
“沐延世子何出此言！”
见我又叫他世子，他皱了皱眉，随即说道：“之前一直没有来看你，主要是因为太忙了，另外发现御国和祁国都在派人打听你。你最近在焚香殿外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我派来保护你的。”
“为什么会这样？”
“估计他们也早已得到消息。神使之徒下山来寻浮生古琴。”
“原来如此，那怎么办？”
“此次来的人也就是靖苏和颜柯我都认识，他们皆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不管怎样我也会护你周全。”周全，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承诺，我的心惊了，又暖了。
“不用，既然他们为浮生古琴而来，我便更要出现，说不定还能知道一些关于浮生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