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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上)

入夜,封小勺卸了伪装,一身轻便的出现在了月湖湖畔的一处隐秘处,那里有一叶扁舟在等着她。

湖心岛占地约百余亩,东部稍平缓,搭建了几座亭台楼舍,围起了一个庄院,名“憩园”,里面遍载各类果木花蔬,以供四时之需。西部陡峭有一岛中湖,别称洗华池,栖月轩就建在靠近洗华池最高的一座峰顶上,封小勺与众位弟子们最喜来此临轩观四时岛景,赏湖光水色。

扬州的居民都知道这岛屿是古岚枫独有的地产,虽然那些靠水吃饭的人不敢轻易靠上岛岸,却也还是有人禁不住利益诱惑冒险接近。当那船翁将封小勺带到她所说的西侧一处隐秘之所泊好船后,喜滋滋的接过封小勺手中的银票划船离去,到四更天再回来接她时,封小勺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先前敲了陈牧首一竹杠,这一路走下来还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封小勺恰恰就是在离栖月轩不远的一座山峰的背影处登陆上岸的,在那山影下,封小勺可以对这个湖心岛的制高点观测得一览无余,亦可以借由着复杂的礁石与起伏的峰林掩藏身形。

在这高低起伏的背影之后不断穿梭前行,片刻之后,封小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洗华池旁的一块满栽栀子花的空坪上,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枝叶,封小勺似乎又想起了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场景。

那天被将就着穿上天蓝色短打的封小勺,对父母的招呼置之不理,一门心思的只想要抢白羽棠手中的莲蓬,结果两人追赶之间一个不留神,那莲蓬在山顶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从山顶飞落峰下,急得封小勺两腿生风,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嗖的一下,从山上的小道直奔而下,直冲洗华池而去!

正在洗华池畔欣赏栀子花开的大师兄江少寒,听得惊呼声抬头恰好看到这刹不住脚步的蛮丫头即将直奔水池,忙从白色的花丛中跃出将她拦腰提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这才卸开冲力,没让这丫头再次一头栽进湖里!

被平地蹿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的封小勺,又被在空中转得晕头转向,顿时就有些恼火,因而一被江少寒放在地上,便生气的踢了他一脚,惹得随后跟过来的兰凌波等人哭笑不得,有这么不知好歹、蛮不讲理的人么?

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封小勺才不理睬这些,她的目光又瞬间被这清丽可爱的绿叶白花吸引过去了,虽然她有些轻微的花香过敏,在一开始闻着花香会有些眩晕不舒服,但过一会儿适应了也就没事儿了,所以封小勺很快便在这栀子花林中嬉闹开了,也由此记住了这种纯洁无暇的栀子花般芳香素雅的味道是江少寒师兄身上独有的味道!

如今,白花未开,绿叶繁茂,洗华池畔却再也不见那温和宛如晨曦的笑颜与那一袭白衣飘飘傲然的身影,唯留花香如故!

封小勺在十年的古岚枫生涯中,虽与众多男性弟子走得很近,却真正可以走进她的圈子里的人不过指数,这不能怪她,而似乎是一种与身俱来的本能,让她与这些人之间很难走近。不过,大师哥却是个例外,封小勺很喜欢他的笑容与其身上的味道,这让她有种九尾的安全感,所以会跟他说很多很多自己不能向外人吐露的心里话,在他看来这个灿若晨星的人一如自己臆想中的大哥哥般,给予了自己一直未能真正体会到的被关怀被呵护的兄妹之情,所以在闻知了他死讯之时,原本还被强行压制下来的那些愤怒与仇恨,便在一瞬间爆发了,尤其是在得知了这如画般的人间仙境背后的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后,以她的性子那更是决不能容忍的存在!

原本就因兰亭醉酒乱性误了冬季祭祀正被软禁等待处罚的封小勺,闻讯后又直接破洞而出,冲动之下再次大闹古岚枫,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把师父与殿主们给质问得下不了台,就算是以雪梅百余年的修为也忍不住大动肝火,破关而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给收拾下来了,若不是看在这孩子正背负着非同寻常的命运上,也就不会亲自出面与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定下个什么三年之约来救她一命了!

封小勺对这些都明白,也都懂,所以心里的愧疚悔恨之心可想而知,自己还是气了这冲动性子的亏!可即使如此,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大师哥的死亡这明摆着是别有隐情的吗?为什么不还他一个清白,还要把自己酿制的曼陀罗花酒醉倒众弟子的责任归咎到一个逝去的人身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来玷污自己的家人,对,在封小勺心里,早已经就把江少寒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谁也不能对他出言不逊,更何况是这样的方式来诬陷他!

发现江少寒溺毙于洗华池内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了古岚枫,然后师父文竹便与圣殿殿主青谷子,执事殿殿主谢君来,讲武堂堂主赵戒山一番商议之后,对外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对内直接下令火化尸体,骨灰倾洒于洗华池畔他身前最喜欢的地方,待到封小勺从送饭菜的师弟口中逼问出事情从古岚枫奔向这里时,江少寒的骨灰已经倾洒完毕,除了残枝败叶外什么都没留下!

偌大的憩园已经再也没有大师哥信步闲游其中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屋舍,萧索的冬日景致和一颗痛苦不堪的心。

封小勺知道大师哥来这岛居做什么,自己酿制的曼陀罗花酒就在这岛上埋藏了三年。在要跟姐姐兰凌波外出游学之前,封小勺就在一直在研制着这新制的花酒,光从原料的选取到最后制成这来之不易的三坛花酒就整整用了三年的时间,从七色花海之中采摘过来的带着晨露的曼陀罗花朵加上香雪海顶峰的松针上的糖霜与冬雪泡制的,为了消除曼陀罗花的毒性,还在徐子怡的指点下对这些原材料做了一番处理。所以封小勺对自己这番心血甚是看重,也早就跟几位想要讨酒喝的师兄弟们坦言,这是留着自己成人礼那天喝的,谁也别打它的注意,最后安全起见干脆把这酒送到了大师哥这湖心岛的山上来埋藏着,让自己的大师兄成了自己的酒窖看守!

三年前的冬天,古岚枫的气候要比以往要更冷些,在经过了重阳节那场三年才会举办一次的同门弟子之间的大比试早已完美落幕,此番,封小勺无疑是最志得意满的人,她不仅成功的以自创的换手剑法击败了挑战她的三个师兄,与大师兄借机切磋了一番才输了半招,还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古岚枫下一任准星主继承人,尽管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这一年,除了封小勺她们嫡传的六个弟子外,一直在二十来名遴选而出的师门弟子中默默无闻的汪道涵也成为了最耀眼的一匹黑马,直接击败了包括吴辰,刘心,薛乐儿在内的众多师弟妹,也被选为了这最后一名嫡传弟子,获得了由四位长老共同传授文武之学的殊荣!

然后古岚枫的众多弟子们便无比期待折另一个隆重的日子,冬至那天的祭祀典礼!这不仅是向古岚枫的先师祖们一年一度的祈祷祝颂,也是为古岚枫那些尚未成年的弟子们举办成年礼的好时机,更是向天下人宣告星主准接班人的最隆重的场面!

九州王的使臣及与古岚枫渊源颇深的几位人物都早早就来到了此地恭候典礼开始,为这难得的一次隆重场面做好见证人。封小勺也提前半个月,与姐姐一起亲自去了湖心岛将酒取了出来,为了怕出意外,还特意叫上了徐子怡,一起将酒都打开做了些尝试,确认这些酝酿了三年的美酒是的确没毒性后才带回了古岚枫,一坛作为冬至祭祀典礼的供酒,一坛招待来宾,另外一坛则与几位平素里交好的师兄弟姐妹们的共同分享。

经过三年的出生入死的游学磨砺后的封小勺,对师姐的感情早已经不复当初那般纯洁,隐隐的已带了难以言喻的私欲,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会被接受,所以虽然与众师兄弟之间欢乐调笑依旧,却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怀着满腔的淡淡忧郁。这次她却不敢再向大师哥诉说,只是在众人都道论这同为圣殿出身的圣子圣女是如何的般配的时候,心里面既苦涩又甜蜜,至少姐姐与师哥是绝对珠联璧合的一对,就连她自己也坚信这一点,只是她不太明白姐姐有时候看着自己时那眼底的一抹亮色是什么意思,跟大师哥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虽说在大比试中自己成功接下了白羽棠,叶枫与陈少铎的挑战,却也赢得并不轻松,因为这可是一对三的车轮战!若不是大师哥故意上台找自己挑战,并赢了她半招成功堵住了后面还要上台挑战的人,就吴辰等人而言这正是个大好的机会向自己公然找茬,虽说自己是输不了,可看他们那人多势众的架势,这苦头肯定不小!

饶是如此,被陈少铎刺中肩头的一剑也让她吃足了苦头,封小勺在七色园静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却也因这番受伤让她知晓了姐姐的情意,那原本忧郁伤感的心却瞬间又被满满的幸福喜悦充溢着,因而原本不太乐意星主重担的她也就顺从的接了下来,尽管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封小勺原本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喜悦也会被她无限放大,照亮自己前行的路,更何况是这样的幸福?不过,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的人是反应要比寻常迟钝很多,也会忽略到很多东西,这样带来的结果就是当危险逼近的时候自己失却了原有的坚决果断,变得有些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最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当她的眼中只剩下姐姐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没有再注意到其他人的变化,或者说是不经意间忽略了别人的细微变化!当她在古岚枫红光满面的时候,却不知那渐渐飘落的红黄林叶开始凝结霜冰,一如那些被忽视的人心,已经进入冰雪交加的冬天了。

元昌三年冬至的前三天,封小勺与众位应邀而来的师兄弟们,在古岚枫的兰亭里率先浅尝了自己历经三年泡制又深藏了三年的曼陀罗花酒,那浓郁的酒香直扑鼻腔,醇厚的味道润滑腹腔,让得众人连连叫好不跌,封小勺自是开心不已,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成果得到肯定更让人开心的了!兴致高昂之下,就把自己珍藏的诸多花酒一一搬出,与众人喝得不亦乐乎,最后是怎么醉倒的,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最后怎么回的七色园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醒来后正一丝不挂的睡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侧睡着姐姐凌波,心里漾起羞涩与幸福,重又与醒来的玉人儿沉浸在二人的欢愉世界里,不知窗外时光流转,更不知身后的暗流漩涡已经近在咫尺!

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师父文竹气得铁青的脸色,陈少铎脸上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以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其他人。最后是怎么完成祭祀典礼上的那一系列繁杂琐屑的事情的,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原定于第二天的由二师伯白兰举行的成人礼被取消,虽然文竹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了消息,但最后还是传进了来宾的耳中,这古岚枫的下一任星主竟是个磨镜之徒,那些原本要打道回府的宾客便各找急辞滞留,都在等待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其实在古岚枫的诸多弟子中,他们虽在一开始听说了这事时,有些惊异,但随即也就释然了,为什么?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师妹实在是太美丽优秀了,这小丫头虽说年纪不大,却是那春天盛开的兰花,夏日微微开启的莲瓣,秋天璀璨的菊花,冬日凌霜的寒梅,也要各自也逊她一分清气,两分容颜,三分热情,四分韧性,你实在是很难在这世上再找出这么一个文武双全而又配得上她心性的男子,就一个字,难!虽然也希望封小勺这个小闯王可以找到与之匹配的如意郎君,但在看到她对与之同样出色的大师兄都不感冒的场景之后,对这时常与二师姐同进同出的封小勺,也就渐渐发现这一冷漠清淡一热情阳光的景致,已经不知何时成为了这古岚枫不可或缺的一道靓丽美景!

不过,封小勺自己并不知道众人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卑微渺小,学得越多懂得越多,越有这种迷茫无助的感觉。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当自己在诸多书卷中找寻不到答案时,那搁在案桌上的一杯热茶,挥汗如雨之后的一盆浸泡着草药的温水与巾帕,渐渐让她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沉淀了下来,尤其是在那漂泊无依、三餐难济的游学中,对这个外冷内热,温柔细腻的人儿便再也放不下了。

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与世俗情理不合,但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更何况她就不明白了自己这何错之有?不过,却无暇自顾只在一心忧虑着姐姐的安危的她却意外的从送饭菜来的师弟口中得知了大师哥的惨讯,那无疑是对她的心火上再添一桶油!

心急火燎的从狗洞中钻出来奔向出事的地方,却还是晚了一步,知道了自己最敬重的师父与诸位殿主之间的商议内容之后,封小勺只觉得自己气血直冲脑际,便不由分说的直接闯进了正在与宾客斡旋的执事殿会客厅,与诸位长老理论了起来,乃至最后气不过扬言要火烧了这片徒有其表实则龌蹉之地,结果被几个师兄们强行带进了讲武堂的密室看管起来,只不过,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封小勺发现室外有异动,一出来就直追那个居然杀死了同门师弟的身影,虽然不确定,但那身形却是熟悉无比的,是刘心!

最后追到古岚枫的器械库门外就不见了踪影,自己也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浓浓滚烟与被熏成一块焦炭的自己!器械库里面不仅有古岚枫收藏的传世佳名剑,古玩字画外,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历年被收集珍藏的已经绝版的古典真迹,那里面的每一个都是无价之宝!

这下,还未出关的大师伯再也坐不住了,事实真相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这么大的乱子,岂是普通处罚可以解决的?所以雪梅只能心中叹息一声,断了封小勺的脉搏经络,化去了她的一生功力修为,并与众人约定留她一命,但要直接将她带进自己的洞府中看管,不许任何人打扰,三年之后再做论处!

而真实的情况如何,除他一人之外其余众人并不清楚,匡烈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古岚枫带走她的,不过却在自己父亲的要求下,给她服用了禁药续命丸,后遗症就是忘却了所有发生的一切,开开心心的在老家生活了三年。而古岚枫的那些人以及来宾,都只知道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小闯王,准星主继承人自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因为有人闯洞府与大长老干了一架,还重伤了他!

想及此处,封小勺觉得自己亏欠了眼前这长眠于湖心岛上的亲人,也还不清几位师父对自己的师恩,不由得一声长叹,飘荡在这空旷的池畔峰林间,引起了一阵共鸣!

封小勺心下一紧,旋即又放松了下来,缓缓的转身,看定那道身影,声音低沉黯哑。

“好久不见了啊,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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