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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对王允道:“我这里有两封书信,分别是给蒋公公与刘涛的,你入京之后,想办法送到他们手里,虽然我以前很赏识蒋亚铃,对他提拔甚多,但现在我以不在其位,他到底会不会为我冒险,会不会买老夫这张老脸的帐,只能凭天了。”
王允双手接过曹化淳递给自己的书信,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曹化淳说完后,又拿出一个拇指大的红囊,慢慢地拆开包在外面的红绸布,一粒亮晶晶的透明药凡出现在王允面前。
曹化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凝重地看着王允,对王允淡淡地说道:“这粒药凡叫‘笑迎无常’,此药入口而化,这是当年魏忠贤污陷我时,我害怕自己遭遇他的刑讯,于是我而向药司要了一颗,现在我把它送予你。”曹化淳说完后,望着王允,又说道:“当年我没能用上它,我希望你也用不上它。”
“它有何用?”王允疑惑地问道。
“入口后只需轻轻一嚼,里面的毒汁立即涌出,通常都会含笑而逝,不会有一丝痛苦,东厂的人向来折磨人的酷法甚多,这颗‘笑迎无常’是作自尽之用,我当初是为了防止被俘之后,受到他们酷刑的折磨而准备的。”
王允望着这粒毒丸,想起那日在剑背山的董玉,嚼药自尽之时的情形,董玉死的时候,嘴角淌下一丝黑血,但面带笑容,应该就是嚼食了“笑迎无常”吧。
王允点点头,道:“这药我见过,亲眼目睹东厂的人服用过它,确是剧毒之物。”
曹化淳答道:“这‘笑迎无常’一般的都是黑色的,像老夫这种晶透的很少,世上仅存区区数粒,这粒‘笑迎无常’老夫已随身携带多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要知道,如果真是有人被东厂的人捉住,再动用酷刑的话,没人不想速死,在那种特定的情况下,天下任何一样奇珍异宝对他来说,都不能与这一枚毒药媲美。
王允的心里对曹化淳感激不尽,他自己也不敢肯定,道如果被东厂的人抓住逼供时,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得过那骇人听闻的十八套刑具,要是撑不过的话,不仅会连累到曹化淳,还有蒋亚铃、刘涛,甚至更多。
王允想到这些便起身双手接过这枚毒药,城恳地向王允道了声“谢谢。"
王允把药包好,放入怀中,坐下后,对曹化淳说道:“曹公公,谢谢你这些天对在下的指点,在下还想要最后一样东西。"
“你尽管说,只要老夫有的,你只管拿。只要老夫会的,你尽管学。”
“我想要带走公公厅堂里那…用香火拜供的木偶阁楼。"
曹化淳一惊,道:“你要它干什么?”
“有它才能事半功倍。”王允答道。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王允点点头:“大既能猜得到,普天之下有谁能做出如此微妙的木器?就算是有这样的‘在世鲁班’,我想他也没这样的瞎工夫耗时耗力地做一个这样的木偶阁楼,又有谁有做出的东西有资格让曹公公这样的人以香火拜供?我想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先帝朱由校。”
曹化淳听起先帝的名字,无奈地摇摇头:“唉…先帝做这个木偶阁,花去了四天时间,有时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做,一直忙到深夜,他总是乐此不倦。每做好一件木偶之后,都会欣喜若狂,之后又会拿着木偶让太监、宫女来评论所做的木偶,缺陷在哪儿,如果没人发现缺陷,先帝就会很不高兴。但是,时而有人指出一些小的细节不够完美,他也会发脾气,他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曹化淳回忆起那些时光,表情有些呆呆地,又慢慢说道:“但是我知道,圣上心情好的时候,被别人指出木偶的不完美之处,也有可能被他打赏。时间长了我就慢慢的发现一些规律,如果圣上刚刚完成一个木偶,就得夸他做得并无一点瑕疵,如果是隔了一两天,你就得找出木偶的一些小缺陷,这样他就会很高兴,因为只要圣上歇上一两天,他就会技痒,又想再做一件新的木偶,他总想做些天衣无缝的木玩,可这世上哪有没一点瑕疵的东西?”
曹化淳回忆起以前时时得到先帝朱由校的褒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片刻后,曹化淳笑着地向王允问道:“你想知道圣上送我的那一个木偶小阁楼,它的瑕疵在哪儿吗?”
“我细看过,那木阁做得精美绝伦,不管是物件的摆设,人物的姿势,表情,以及颜色都无可挑剔。”
“哈哈哈,的确无可挑剔,但它同样有缺陷,只是你没找到而已,你想想,那木偶小阁楼里的人物,那端茶的木雕丫鬟?”
王允皱眉想了想,还是没想到木阁里雕琢出那位端茶的丫鬟,有何不妥之处。
曹化淳又笑了笑:“那小木阁里的人物有三个,有两个王爷在品茶议事,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送完茶之后向外走去。”
“我看过,可是晚辈愚顿,并没有看出任何瑕疵。”
“那一个向外离去的丫鬟看上去隔王爷仅四步之遥,在这种距离,丫鬟应该是面对王爷,向后退着离开房间,这样才符合主仆间的礼仪规矩,而不是像那木偶里的丫鬟,她是转身背对着王爷离开,如果他们相距再远两步,就不会出现这一点瑕疵了,但是木偶以雕塑完工,不能改动,因为它是用整块檀香木雕琢而成的,误一处而毀全局,所以在圣上的眼里,这个小木阁不值得他收藏,于是就把它送给了我。”
王允点点头,说道:“只是一个小木偶而已,你们对它的要求也太过苛刻了。先皇虽木艺精湛,但对江山社稷毫不关心,整天摆弄他的木技,以至天下动荡,像魏忠贤这类人趁机争权夺势、打压异己,大明竟被这小小的木偶弄得风雨飘摇,实在是让人深感惋惜。”
曹化淳微微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这木偶虽是圣上数日心血而制,珍贵异常,但它背后却是以大明的血泪换来的。如果能用这木偶换来些一些有利于大明天下的实事,也算一件好事,你若要用它,你尽管拿去就是。”
王允望着对面这六十来岁的老人,看着曹化淳那一副慈祥的鹤颜,王允的心中对他感激万分。
“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请说。"
“公公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不光教我蜇魂术、驱声之道,还把供奉多年的木偶给我使用,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哈哈哈哈…”曹化淳大笑几声,回道:“十几年了,自从我含冤被贬,被圈定于此,我就成了一具丧魂的行尸走肉,老朽苟活于世,为的什么?寻仇无路,报恩无门,心中的遗憾原本只能带入孤坟,但你给了老夫一丝希望,我宁愿寄托这点希望在你身上,以慰其心,再也不想意志消沉,含恨而终。”
曹化淳一这说着,一边徐徐地站了起来,“平日里,我只能借一曲《满江红》来泄愤,抚慰我这颗孤魂,可曲终之时,心中的不甘与绝望…又有谁能解?”
曹化淳转过头,望着窗外,轻轻地道:“我们虽只相处短短四天,但老朽佩服你的不是你的聪慧,而是你的毅力,你每晚为了抵御芒针之苦,用力嚼咬木片,而至齿疲,所以你每日三餐都只是食用粥汤。你也许是怕晚上影响到老朽休息,所以老夫在夜里,从未听到你被芒针折磨时,而叫喊过一声。从你咬坏的几块木片上的齿痕,能看出你所承受的痛苦。白天你总是挂着自信的微笑,但你却骗不了我。”
“公公不必担心晚辈,在下的身子骨可硬朗得很。”
曹化淳笑了笑又说道:“我只想对你说,人乃血肉之躯,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撑多久,在你身体没垮下来之前你就放手去做吧,时间不会有很多,对于你的芒针,老朽也是爱莫能助了,你赶紧去吧!你走后我会在这里吃斋念佛,乞求上苍助你铲除魏忠贤。”
“哈哈哈…”王允扬头大笑了几声,说道:“老天对我一直都是厚爱有加,每次晚辈都能逢凶化吉,魏忠贤作孽太多,天必助我灭了他。我还年轻,血气方刚的身板,区区一羽芒针又算得了什么?公公只管保重身体,静候我的佳声。王允在此别过,公公的授艺之恩难以‘谢’字相报,请公公受我一拜。”
王允站了起来,走上前两步,曲膝而跪,双掌撑在地上,深深地以额吻地,磕头谢恩。
之后王允站了起来,说了句“晚辈就此别过”,王允扭过头,转身向屋外走去。
曹化淳望着王允远去的背影,想到他的此行定是凶多吉少,心里早以为他捏起了一把汉。
“想对付魏忠贤,太难了。王允…希望你能得到菩萨的庇护。”曹化淳闭上眼睛,轻轻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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