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
每年暑假回来只要黎阳去扫墓都会下雨，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她父母在天之灵在哭给她看。天还灰蒙蒙的时候黎阳就起了，她没告诉任何人今天去看父母。父母的墓地在城市的西郊，离这里很远，几个小时的路程。两束鲜花，几个精致的点心小菜，一瓶白酒，一身黑衣。到达墓地的时候天气还是没有转晴，雨下的淅淅沥沥。下车后一股冷气直往人身体里钻，黎阳打了个哆嗦，真冷。
慢慢走过成排的墓地，这种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有一种阴森森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也许是寄托了太多无处安放的灵魂，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其实黎阳一直知道，她死了肯定上不了天堂，她就是觉得挺遗憾的，她的亲人爱人都去了天堂，独独把她留在了地狱，受尽折磨痛苦。‘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她想，要是有的话，也不说来看看她，她都想疯了他们。
墓地挺大的，从山脚到她父母的墓碑前足足走了二十分钟。这是平常人家埋葬的墓地，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逝者已逝，入土为安而已。墓碑很干净，她把父母合葬在了一起，挑了个据说风水很好的方位埋了，其实好不好的谁知道呢，也就图个活人安心罢了。但这活人的心，一辈子也安不了。
墓碑上写的也很简单，左面是父黎建新的名字，右面是母安新的名字及个人生辰寂日及两人生前的合照。照片里的男女笑的是那么好看，看着他们相互对望着的微笑也会让人不自觉的跟着一起笑，那时候一切看着都是那么幸福。在墓碑的最下方用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写着：不孝女黎阳敬上。其实黎妈妈起的这个名字挺对不起她这一生的，安新，可她妈却一天也没安心过。死都不瞑目。
黎阳弯腰慢慢把手里的两束鲜花放在墓碑前，摆好点心倒好酒，跪了下去。
“爸，妈，我来了”她轻轻用手划着墓碑刻印上去的名字指尖都有些颤抖。“你们，过的好吗，都把我忘了吧，也不说来看看我……我……”欲言又止。“我不恨你们，我怎么会恨你们呢，我这么爱你们，你们也别恨我好吗，我自己造的孽，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还的”。黎阳两眼通红的看着冰凉的墓碑，她难受的快疯了，但她知道，人这东西是挺神奇的物种，只要你不想，你就不会，切身体会。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啊，却如此忍心让她哭泣。
“当年，我，我对不起你们，你们不要怨我，不要怨我……“黎阳抬头吸吸鼻子，双手手指甲陷入肉里都不自觉，她拼命拼命忍住泪水，她不能哭，一哭就停不下来了，都说哭多了就没有泪水了，可见这句话是假的，事隔多年她还是能哭出来，眼泪总也掉不完。哪怕快哭瞎了双眼也还是能哭出来眼泪。对于父母，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甚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年扫墓只会不断向她父母重复对不起，不要怨她，所有的一切她都会还的，会还的。
终于还是没忍住，那泪水跟不要钱是的刹不住车，她呆呆的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只知道哭。雨似乎有加大的趋势，不停的下，她就跪在那里不停的无声流泪。她这几年过的不容易，着实不容易。
兜里的手机铃声已经循环了好几次，黎阳擦擦眼泪，“黎黎，你哪呢，你家怎么没人啊”那边传来李雪柠有些着急的声音。
“我在市中心的书店呢……买几本书，明天，我想去看看他”黎阳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正常，但因为哭过的原因还是异常沙哑。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刚哭完?”李雪柠以为她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黎阳也不解释，只顺着她往下说“嗯，有点想他了”为了以示自己没事还呵呵傻笑了两声。
那边沉默了一瞬间又响起李雪柠的声音“黎黎，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呢”
“我知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这就要回了，不跟你说了，一会见”
“好的，一会去我家，我妈又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我的胃都快吃吐了，你赶紧拯救一下我”李雪柠说。
挂掉电话，黎阳感觉异常疲惫，看了看远处依然阴沉的天空，突然就想这和自己的命运还真是相似。“爸妈，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对不起”。跪得时间太长了，站起来一个趔趄又差点倒下，腿都麻了。她撑住膝盖缓了缓，浑身都湿透了，水珠顺着她低头的下颌滚下去，砸在地上，砸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水坑。墓碑前的鲜花由于雨水的冲洗到显得更加鲜艳漂亮了。
待直起腰身，黎阳才感觉浑身冰冷，上下两排牙齿直打抖。“真冷啊”不禁感叹了一句。再次看了眼墓碑，转身离开了，也没打伞，折叠伞放在了墓碑前面。
回到家刚洗完澡李雪柠就蹦蹦跳跳的进了黎阳家里。“黎黎，你咋这时候洗澡啊，都快吃中午饭了”
黎阳拿着手里的毛巾擦擦头发“刚回来时有辆车开太快了，弄我一身脏水，没躲过去”其实黎阳都知道，每年只要李雪柠知道她去看望父母爱人，都会偷偷跟着，怕她出状况，怕她死在墓地。其实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干傻事了，她会活到直到她死去为止。
“柠檬，明天陪我一起去吧，省的你每次都偷偷跟着跟做贼似的，我帮你长点志气”黎阳看着李雪柠一瞬间由震惊到做坏事被发现的尴尬的脸，不自觉的笑了。
做坏事被抓包是件挺让人郁闷的事，李雪柠尴尬的笑笑“呵呵，呵呵，呵呵呵，我，我其实也是想他了，就，就咱俩顺路，那个刚好一起想起来要看看他嘛，呵呵”
“知道啦，我也没说不让你去啊，明天给他买束花，就要蓝色妖姬，坑你一次是一次”黎阳边换衣服边说，都不用看的，就知道李雪柠在背后偷偷冲她竖中指。
李雪柠无语看着黎阳，心说“您那给去天堂的人挑的什么花，坑我也不用用这种方式吧，何况历史不喜欢这种东西，您确定给他搁那晚上历史不来找我聊人生？”
全部都是鲜血，触目所及的地方。那么多的血染红了还散发着些微热气的柏油马路。黎阳站在太阳底下，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撞上隔离带后侧翻了的自家轿车，车门边上躺着已经没有呼吸了的母亲，浑身被鲜血包围着，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不肯闭上直视着黎阳，仿佛再说“一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黎阳不知所措，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她害怕，恐惧，后悔，不敢相信，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下意识的用手捂住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嘴唇。触目看到的也是血，仿佛是她刚刚亲手杀完人一样，满手鲜血。
“不要……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黎阳疯了一样跑过去抱住她的母亲来回摇晃，嘴里呢喃着“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让你死……你跟我说句话，你说句话呀，我不让你死……呜呜呜……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呜呜……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求求你……啊啊啊……求你了……”任她怎样哭闹她怀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哭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看到她父亲从旁边走过来，额头上一大块雪啧，他说“阳阳，阳阳”
黎阳抬起满含泪水的脸，看向她敬爱的父亲，父亲高大的身体依然是她最安全的依靠，“爸，爸，你快来看看妈妈，妈妈不理我，她不理我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快救救妈妈……呜呜……你快救救她……爸……”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阳阳，爸爸要走了，要和妈妈一起走了，你不要哭，你是最坚强的。阳阳，阳阳，再见！”黎建新最后看了一眼这一生都放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宝贝，转身走了。
“走？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你不能走，你们不能走，你们为什么要扔下我啊”黎阳慌了，仿佛还在身体里的那颗心也跟着转身的父亲一起走了，她感觉不到心跳的频率。她条件反射的起身想要拉住走出去的父亲，“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带着我一起走呢，我要跟着你们，我跟着你们，我们一起走啊，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她茫然的说着，仿佛刚刚她看到的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飞扑过去的身体扑了个空，她的双手穿过了黎建新的身体，带起了黎建新越发稀薄的身体，如水中涟漪般晃了晃。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抓不到呢，怎么会抓不到呢。她的手紧紧捂上胸口，疼，这里好疼。断骨连襟的疼。
她无力的跪了下去，苍白的脸孔没有丝毫血色。“疼……好疼……”
黎阳又做噩梦了，满头大汗，嘴唇还是在发抖，青紫青紫的，如果是白天，她的唇色会吓死人，别人会以为她心脏病发了呢。黑暗里，她睁着眼睛盯着上空的某一个点，手还捂在胸口上无意识的呢喃“疼……这里好疼……难受”。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她才恢复意识，眼睛慢慢眨了眨，原来是梦，又做噩梦了。
起身按亮了台灯，就急匆匆去了卫生间，用凉水猛烈的往脸上泼着。待身体不在发抖她双手撑在洗脸台上抬头看着镜子中那个脸色苍白如鬼，眼神黯淡无光的人，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心里默念着“你这个傻/逼”。
其实她父母车祸去世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看到，待她接到电话的时候两人已经送去医院急救了，只是母亲当场死亡，父亲也没能下了手术台，这世界真真正正遗弃她了，就是这么狗血的车祸，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了她身上。差点把她虐成神经病。她经常做这种噩梦，有时候是她父母，有时候是她的竹马。每次被从噩梦里吓醒的时候她都真的想去死，但她没有。
一晚上做噩梦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李雪柠看到了一个满眼血丝两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的黎阳。下了她一大跳“哇哦，黎黎，你怎么搞成这样”李雪柠心直口快，说完之后就后悔了，脑袋瓜子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赶紧捂住嘴巴暗骂自己白痴。黎阳看了她一样没说话。
“今天天气可真好”坐在出租车里李雪柠看着窗外穿透过来的阳光说。
“嗯，每次去看他都是晴天，他可能很高兴见到我，嘿嘿”黎阳呲着牙自己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很高兴”。李雪柠拍了拍她肩膀轻轻“嗯”了一声。
俩人买完花束就来到了李力时的陵墓园，买的蓝色妖姬。李力时的父母给李力时挑的是本市最好的墓地，墓碑修建的也格外大气。现在的墓地堪比房价，寸土寸金。
“历史，我们来看你了，嗯那什么，这个蓝色妖姬是你家青梅点名要的，麻烦你今儿晚上别来找我谈理想，我，我没啥追求，我困，我陪不了你，有帐去找你媳妇儿算昂，我只是按指示行事”李雪柠把花放下就开始巴拉巴拉解释。黎阳看着墓碑上那个清逸俊朗的男孩照片，一下子就觉得委屈，特别委屈，眼睛也红了。黎阳真的不想哭，但只要看到了他，她就控制不了了。
李雪柠知道他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拍拍墓碑说“哥们，我去那边坐一会，看看风景，你俩先聊，黎黎，一会我过来找你啊”
“嗯，”黎阳说。
待李雪柠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黎阳才张口，一开口声音就暗哑了“时时，我想你”。她慢慢坐下来，手指描绘着照片里的脸颊轮廓，“太累了，我太累了，时时，你在那边过的好吗”她觉得她在哭眼睛早晚得哭坏了，但又非常清楚的认识到她肯定不会瞎。她把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有那么一个人，只要看到他就想要依靠，想要安慰，想要倾诉，想要很多很多，即便他已经死了仍旧如此。她边抽泣边哽咽的说“没有你们的日子我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我难受时时，时时，我难受……我想你…呜…我想你……我想你。你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已经活的够久的了，我不想在活下去了，不想了，一天天从清晨过到晚上我挨得很辛苦……呜嗯……特别辛苦……我天天看着日历本特别害怕，没有你的日子……我特别害怕，一辈子太长了，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我走不到头儿都……呜呜……”她说不下去了，靠着她的爱人嚎啕大哭。
迷蒙中她仿佛出现了幻觉，她听到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在呢阳阳，我在呢，你别怕，你乖”
“我很乖，你来看看我好吗，我想你……呜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来看看我吧，在梦里也好……”她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声音，对，刚才是有个声音的，去哪了，怎么又找不到了呢。她睁着肿胀的双眼四下巡视，除了冰冷的墓碑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她的爱人。她头痛欲裂，死死按着脑门就好像这样头就不会疼了一样……
隔着几排墓碑几个来看望亲人的女子，只看见不远处的墓碑前靠着一个哭到肝肠寸断的女孩，嘴里还呢喃着什么她们听不清的话语，只听那哭到哽咽的声音就让人跟着一起心里难受，腾起一股浓浓的悲伤无法言说。几人无奈的摇摇头并没有上前打扰。这种时候，任何话语都是无力的。
李雪柠在这边无聊的来回走S形路线打发时间，看看表，黎阳还没有出来，她有些着急了，正想回去找就碰到了下来的那几个女子，“刚刚那姑娘也不知道是在哭谁，哭的这么伤心，我听着都特别难过”“是啊是啊，唉，人死不能复生，真是造孽啊”……没听完她们说什么李雪柠就飞奔而去，来到墓前，黎阳已经哭晕在了那里，头还靠着李力时的墓碑。李雪柠吓坏了，轻轻拍着黎阳的脸颊“黎黎，你醒醒醒醒”
黎阳脸颊额头滚烫，被李雪柠拍醒后半睁着眼睛看着她“柠檬，我好难受……”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