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凤仙早年间被余卑言的父亲,也就是余牧安所救,经余牧安赏识,他留在了余牧安的军中任职数载,算是余牧安手下一员得力干将。若不是十八年前他自愿留守关口那危机四伏之地,甘愿为陈元帝马首是瞻,或许易凤仙也逃不过那场政治惨剧。
虽然余牧安对外是病死之说,但明眼人都知真相如何,除了那些装聋作哑之人;明眼人们为了替余牧安讨说法,差点发生军中政变…最终,明眼人们不得善终,身首异处;那些装聋作哑之人则纷纷高升,继续为陈元帝卖命,而易凤仙就是那装聋作哑之人中的其中一位。
这是易凤仙的一块心病,保了命却保不住良心,直到四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了余卑言,发现这孩子跟余大将军长相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并且眉眼与余大将军的夫人余燕氏如出一辙,特别是右锁骨上的梨花胎记,使得易凤仙尘封已久的良心越发鲜红,跳动。
易凤仙着手开始调查余卑言的身世,查出余卑言其实是一孤儿,一直由一名老花匠带大。后来易凤仙开始调查老花匠的身份,结果不言而喻,这老花匠当年正是余牧安府上的仆人。
天意的安排让易凤仙无意间找到了余牧安的儿子,惨剧中的幸存者。或许是出于赎罪的心理,易凤仙收下了余卑言当义子,更愿意为余卑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如今,易凤仙自身难保,他如果再不说出真相,余卑言可能会一辈子被蒙蔽其中,不知自己所背负的命运是何等的残酷。
得知真相以后,此时的余卑言觉得胸闷难受,呼吸跟不上来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失神地望着眼前一脸惭愧的易凤仙,一时他强笑着说道:“义父,您…您就别骗我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开国大将军的儿子…您绝对认错人了,我就是一孤儿,生来就无父无母。”说时,余卑言的眼中尽是惶恐,显然他不相信易凤仙的言语。
可能我父母亲就是老农民,或是商贩,又或是普通老百姓,反正不可能是义父口中所说的那样,就算真是那样…我的身世也太可悲了……灭门之灾,还是被当今皇上盯上。
曾经使余卑言魂牵梦绕的身世,如今却被他不能接受,也不知此刻的他是何种感受。而在易凤仙看来,余卑言的不相信实在太正常了,如果余卑言一下子就认定,那才真是不正常呢。
易凤仙收起了惭愧,整个人一下子认真了不少,说道:“言儿,无论你信或不信,你的身世就是如此,你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他们用性命换来了你的性命,而我有义务告诉你真相,也有责任让你知道你并非这世上一庸庸碌碌之人,你的身上背负着一万多人的血!”
言语未落,这时的余卑言敛住了容颜,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周身被一股不知名的东西所占据,那东西令他感觉很不好受,心中酸酸的。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慢慢打转起了泪水,颤栗地发出如受伤野兽一般的喘息声,心中的酸楚化作了一腔愤怒。
虽然余卑言与亲生父母没有所谓的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但是心中总有一种吐不出的痛,这或许就是血脉在作怪吧。当然,余卑言甚是清楚易凤仙告诉自己真相的用意,简单明了:义父希望我报仇雪恨!
杀父之仇…不,应该说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余卑言已经有了决断,他抹掉了眼中打转的泪水,坚定地凝视着易凤仙问道:“义父,您是想让我手刃了皇帝…还是想让我推翻这个无仁无义的朝廷?”
起初易凤仙并没有回应,垂着满头散乱的白发在这寂寥无声的牢中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张开言语,而余卑言在这近乎黑暗的牢中静静地等待着答复,气氛也不知怎么,竟披上了一抹肃杀。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易凤仙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拨开了额前的白发,语重心长的说道:“言儿,如今这个世道……”
“孩儿知道了。”
易凤仙的言语未说完,余卑言直接就打断了,这使得牢中的气氛逐渐尴尬了不少。
易凤仙不再继续着未说完的言语,因为他见到余卑言那近乎冷漠的镇定模样,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必多言,言儿已经有了打算…他是杀皇帝也好,改了这个天下也好,那都是他以后的事情了,而我……
易凤仙淡然一笑,改了话题说道:“言儿,义父好久没跟你一块钓鱼了,以后你要多钓钓鱼,那能修身养性,对你有好处。”
这话钻入了余卑言的耳中,他沉默不语,使得易凤仙颇为尴尬,清了一下嗓子也不多言了。而这时余卑言回过了神,他幽幽地瞧上了易凤仙,嗓音颤抖的说道:“义父,孩儿别的不说,现在孩儿给你开个天窗,或许您也知道了…我要越狱,不知您如何打算?”
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易凤仙继续沉默不语。
“义父,您不言语就是默认了。”余卑言说道。
这时的易凤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他实在憋不住了,准备说出埋在肚中的言语。但没等易凤仙说出半个字,忽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半圈,毫无预兆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顷刻间整个人就躺在了地上。
“义父您怎么了?!”
余卑言哪能料到眼前发生的一幕,一时他吓坏了,急忙凑到了易凤仙的身旁将其抱在怀中,见此刻的易凤仙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印堂深黑,这是中毒的现象,使得余卑言的心颤了一下,急道:“义父,您千万别吓孩儿啊,您到底怎么了,该不会中毒…还是…”
余卑言的模样在易凤仙的眼前逐渐模糊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使出全身的气力将双手盖在余卑言的脸颊上,似乎他想要把这张脸记在心中,但掌心刚刚碰触到,易凤仙的脑海之中尽是当年余牧安的音容相貌,终于他的愧疚感占上了心头,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言儿,义父活不过一刻…你要记住,义父对不起你父母,没能在最艰难的时刻和他们站在一起…你别记恨义父,义父也是没有办法…希望你…不要令义父,还有你的父母亲失望…”
易凤仙说时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命数不久了。
曾经余卑言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在面对亲人生离死别之时能安然对待,但如今当他第二次面对时,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坚强,那种钻心的苦痛实在忍耐不了。
直到易凤仙逐渐合上了双眼,余卑言一直忍住的泪眼还是逃出了眼眶,抱着身体渐渐冰冷的易凤仙,他哭的活像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