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灵进到茶室,富察贵人一袭半旧的青色旗装背对着佳灵坐在蒲团上,披着发尾,只有一根素色银簪插在头上。此情此景,让佳灵隐隐鼻酸,她张口轻唤道:“娘娘。”富察贵人转过头来,朝佳灵漏出见到老友人才会有的微笑:“是富察贵人。宫中早无丽妃。”佳灵愧疚地道:“在我心中,娘娘仍是娘娘。此生怕不会再改。”富察贵人无所谓地一笑,佳灵问道:“娘娘可因此时境地怪过我?”富察贵人摇摇头一笑:“何为怪罪?一切皆是命中应有的劫数,怨天尤人不如安然享受这份与世无争的清净。”佳灵感激一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富察贵人亲手替佳灵擦掉泪痕,执起她的手来到廊前坐下,亲自素手烹茶。佳灵看着廊前百花团簇,一些藤蔓枝桠已爬至廊前的扶手上,在这一席洞天之地,佳灵抬起茶杯,感叹道:“娘娘这里好生雅致,似是神仙住的地方。”富察贵人抬头看着那一米阳光道:“你若喜欢就常来坐坐,这里也算是宫中唯一的静心之所了。”佳灵含笑点头道:“正是。”两人静静地饮茶,赏风,无需多言,一切的言语,尽在眼神中。
从启祥宫出来,佳灵又觉得一身负赘,这後宫,太多世事无常。去年入宫时的景象她还历历在目,而如今的自己,她却早已看不清。
三月初四,佳灵谁也没请,吃了碗绿意素心做的长寿面便当做过了生辰。是夜,秋菊奉贵妃之命送来贺礼,道:“近日娘娘忙于照顾小阿哥,不能前来贺寿,特命奴婢送来万福寿喜玉如意一柄,祝小主万事如意。”佳灵淡然一笑,看了眼素心道:“收下吧。”复又转头对秋菊道:“告诉娘娘,多谢她记得。”秋菊走后,佳灵看着素心道:“丢库房里去吧。以后也别拿出来。”素心知道此时佳灵因为贵妃收下慧嫔之事已对贵妃心生间隙,便急忙将玉如意抬了下去。
三月十七,玄烨十八岁生辰,摄万寿节宴于北海西苑。各地番王均得召回京贺寿。佳灵还是第一次来西苑,经不住好奇之心游园赏景。正当佳灵细心观赏湖中鱼儿时,身后响起清雨灵动的声音:“妹妹!”佳灵转过头:“姐姐也来了!”清雨上前笑道:“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佳灵含笑道:“不过是没想到罢了。”清雨拉起佳灵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西苑,咱们去逛逛吧?”佳灵点头,两人一路走着,来到一处无人之地,清雨突然松开佳灵的手道:“说实话,我曾想过要与你做一世的好姐妹。不求荣华富贵共享,只求能相互扶持。”佳灵一笑,语气温婉地道:“如这就是姐姐所愿,佳灵自当随从。”清雨沉下脸,厉声道:“既然已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可能,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佳灵一怔,清雨一步步逼近佳灵,面容狰狞地道:“舒木阿佳灵,我知道你心计不比这深处後宫多年的任何人差,却不想你装模作样也是一把好手!我更想不到的是,原来你与皇上早已认识,而皇上多次醉后唤的都是你的名字!怪不得一副不想争宠的模样,还跟我说什么恩宠是这头上的一把烈刀!其实你早与皇上心意相投,你就那么怕我夺了你的恩宠吗!”佳灵震惊地看着清雨,清雨嘲笑地咋舌惊叹道:“啧啧啧!瞧瞧这眼神,演的可真像啊!想必当初你也是靠着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勾了皇上的魂吧?”佳灵不敢置信地叫她:“清…清雨?”清雨一把捂着耳朵叫道:“别叫我名字!”她冷笑地放下手,凑近佳灵看着她惊恐地眼神道:“你叫得我恶心!”说完清雨用力推开佳灵,痴笑着离去。
当素心找到佳灵时,佳灵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坐在河边。素心过去叫了声:“小主怎么了?”佳灵回过头,淡淡的道:“没事。清雨似乎……对我有些误会。”素心扶起她道:“误会而已,相信小主与清常在定能和解。如今快开宴了,小主得快些回怡心园换上吉服,前往湖心亭。”
佳灵回到怡心园换了贵人的青色雀鸟吉服,佩戴着五品朝珠。来到河边由太监划船前往湖心亭,突然划船的太监望着湖面疑惑道:“咦?那是什么?”佳灵扬头看去,太监手执撑船的竹杠向湖面上浮着的一块布料戳去,却发现布料底下是硬的,小太监一声惊叫道:“是人!”。佳灵不由吓得捂住口,还是素心镇定,急忙叫道:“还不快翻过来瞧瞧!若是哪个宫的主子那还了得!”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用竹杠将泡得肿胀的尸体翻过来,佳灵看了一眼惊叫道:“这不是兰贵人身边的揽月吗!”素心一边安抚着佳灵,一边分析道:“揽月怎么会死在这里?此时荷花未开,若是他杀,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也该选择隐秘的地方啊。难道她是失足落水?”佳灵忍住想吐的冲动道:“我记得,兰贵人是南方人,揽月乃她从母家带来的,又怎会不识水性?”小太监此时已是慌乱地道:“小主,您看此时可如何是好?”佳灵一狠心,闭上眼睛道:“今日乃万寿节,却出了这档子事,可见是有心人为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没看见就是了。”小太监还有些犹豫,佳灵厉声道:“若你执意要去禀报,本小主也不拦你。只不过今时今日非比寻常,皇族宗亲都在,若此时闹出什么动静,个个宫的主子们都有可能遭受诟病,到时候万寿节搞砸了,想必你也难辞其咎。”小太监一想,佳贵人所言确实有理,而且佳贵人意指此时与後宫斗争脱不了干系,自己只是个小太监,的确不宜参与过多,保命为上。便道:“多谢小主提点。奴才什么都没看见,这就送小主去湖心亭。”
到了湖心亭,佳灵由素心扶着进入殿内,坐下后,佳灵看了眼旁边正与人说笑的兰贵人,见她确实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举动,便知兰贵人丝毫不知揽月之死。
这时,太监开始传唱进贺的礼单:“羽林军内侍统领,索额图献血玉九龙玉一尊!建宁公主献琉璃蓝宝石宝塔一座!兵部上书,马齐献紫水晶杯盏一套!……”听着太监念完,玄烨问道:“为何没有平西王的贺礼?朕记得,他虽未能来朝贺,可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却来了。”太监鞠着身子回道:“回皇上,平西王世子并未献上贺礼。”玄烨一听,刚要借题发挥,便见一个身影站在大殿门口大声叫道:“谁说本世子未献上贺礼!”佳灵望过去,见一生的细皮嫩肉却举止粗陋的彪形大汉提着大刀站在门外。刚要进来,侍卫却拦住他道:“世子,觐见天子,需得脱去兵绒。”吴应熊冷笑一声,看向玄烨道:“你可知我阿玛乃大清第一异姓王爷?清世祖亲封我阿玛时曾说“卿抵朕亲,与朕不可分,若去了刀剑,谁来守朕之江河?平西王觐见可不卸兵甲。”我乃世袭爵位,便是未来的平西王。为何不可随兵甲觐见!”佳灵皱眉,素心气愤地道:“这平西王世子好生无礼,竟如此强词夺理。”玄烨放在桌下的拳头已是气得发抖,脸上却笑着道:“世子所说有理。不知进献的是何宝物?快呈上于朕一观。”吴应熊朝那侍卫冷哼一声,招手让身后的小太监跟着,提着刀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那小太监提着满满一桶姜,有些艰难地跟在吴应熊后面进了殿,吴应熊回头看了他一眼,提起大刀将桶一把勾过来骂道:“这宫里的阉人没了根就连力气也没了?”小太监羞愧地满脸通红,吴应熊哈哈一笑,一反手,像挑扁担似得用刀将桶挑在肩上,来到玄烨面前,他重重地将一桶姜放来地上,拿刀指着那一桶姜笑道:“皇上,来时阿玛曾与我说,皇上乃大清天子,要什么没有?唯独这心意才是最独到的东西!我吴应熊只懂马上打战,不懂怎么投其所好,便借前朝一位官员的故事,送皇上一桶姜山!望皇上不嫌弃!”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举止极其张狂。佳灵看向玄烨,虽然他脸上仍在笑,可嘴角却不停地在抽搐。而吴应熊,他胆子还真大,前朝那位官员因为家境清寒,便奇思妙想送了皇帝一桶姜,意味一统江山。可人家并未拿刀指着啊。这吴应熊的意思显然是:只要吴三桂的刀不动,玄烨的江山就稳。若动了刀,他们吴家最少也是平分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