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王朝的秋季,如期而至,王朝上下一派寂寞之象,萧瑟之景。
韶华殿的秋季是寂静的,殿外的落叶被人扫掉了,青石板上分在干净,秋雨把石板洗涤的青白一片。殿外的桃花树掉了叶子,光秃秃的有些渗人,殿前的流水带着少数枯叶匆匆而过。
枯败时节。
韶华殿中精巧的屏风隔着室内外,屏风上绣着雪梅花,低调而艳丽,屏风最为独到的,便是它半遮半露的韵味,像掩着面纱的美人,神秘而妩媚。
殿内摆放简朴而大气,殿中摆放着雕花繁杂的四角香炉,炉未燃,殿内已然墨香一片。
宛桃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平常这时间,主子都在小睡。她熟练的摆放着洗漱用具,用棉布在温水里浸湿,方便主子起床后洗漱之用,又沏了杯温茶,摆在床前的矮桌上。待一切做好后,她又像想到了什么转身向着殿外走去,回来时手中便多了样东西,宛桃看着手中的物件微微一笑,小心的捧着又加快了步伐。
她进了大殿通过屏风来到内室,看到原本应该隆起的被褥当下格外整齐的时候,不禁有些紧张。
“黛主子,又到哪里去了啊?”宛桃把捧着的东西放在一旁的圆木桌上,
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闻着这墨香,宛桃的心便放了下来,她笑着,
“黛主子,莫要再逗宛桃了,你这是在何处?”墨香浓了些,人儿近了,
“黛主子,宛桃认输了,您出来吧…”语气带上了淡淡的无奈,见墨香没了变化,宛桃万般无奈,呼而眼前一亮,
“黛主子,方才宛桃寻来了上次您提到的东西了呢,要看看么?”果然,墨香更近了,“要看看么?”宛桃退了一步,停在放着物件的圆木桌前,挡住了桌上的东西,
呼而眼前一闪,那白衣墨发的人儿就这般出现在宛桃面前。看着眼前的人儿,宛桃眼里满是笑意,这个主子,偶尔也是这般孩子气的,这样就像个孩子了。
“在哪啊?宛桃。”墨黑色的眼就这样看着,
宛桃侧过身,身后便是方才视若珍宝的物件——由四方的雕花木盒盖着,隐隐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同普通墨汁的气味有些许不同,仿佛诉说着物件本身的不平凡。
“就是这种呢!”少年的眼里满是欣喜,
“黛主子,就是喜欢这般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宛桃笑的无可奈何。
“就像上回说的那样,韶华殿的秋天当真寂寥。我只能寻着些个玩意打发时间了,”说罢,少年便拿起雕花的木质盖子,里面便是四方的砚台,
“宛桃,上次落的新叶晒得正好,我去寻几片来。你帮我磨墨,可好。”听了几年的嗓音依旧,细腻而温柔又带着稚气,
“自然是好的,黛主子稍等片刻。”宛桃接着他的话说了,
霎时间墨香满室。
待小令成了,便携着宛桃出了殿门,来到门前的流水旁,看着流水有些湍急,少年面上露出少有的忧虑,
“宛桃,流水这般急,真的能把它带到有缘人身边吗?”
宛桃忙安慰着,“黛主子希望的,一定可以实现的!”看着少年重新露出的笑容,她心中满是开心。
看着着着墨的叶片,被流水匆匆带走,少年心中默默保佑着,转身,便离开了。
纳兰王城的最奢华的宫殿不是天子的寝宫,而是在东宫。
宫里的殿阁都有着它们不同的特质,比如韶华殿继承了其主人的低调,装饰极为简朴却也不失大气。也比如太子东宫,东宫亭台楼阁,就算是枯败之际,花园里也有着几抹艳丽,殿内雕饰华丽考究,细致而独到,就算不是多么金碧辉煌,却也独具匠心,光是看着就华丽到了极致,更别说是细细在其中品。
市人言,东宫之主极爱古玩意,东宫上下,小到摆件,大到沉香木雕花大床,都是不同程度的古玩,品味极为独到。
东宫之主,也是个传奇,市人言曰:东宫之主,天子嫡长子,出生便位居太子之位,在位十年有一,才略惊人。总之是个有名有实的传奇之人。
东宫
东宫前也有流水经过,流水边上有一棵参天的古树,树下搭起了四角的石桌,石桌上有侍从摆上的黑玉棋盘,此时棋盘上已是黑子如墨,白子如玉,但黑子已然得下半壁江山。
手执白子的人眉头微皱,倾刻,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我输了,”执着黑子的人挂上了笑容,放下了手中的黑子,“夜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那不是还是次次都输给你!在心中默默吐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执着白子的人有着一头半长发,发被白玉簪子高高盘在头顶,露出白皙的脖颈,黑色的眼眸微微上挑,发尾垂着,衬着有些风仙道骨的味道。执着黑子的人,黑发散散的披在身后,有种不羁的感觉,个头并不高,嘴角总是牵着着高深莫测的弧度,细看竟是一双异色的眸子,被它看着的人,总是不寒而栗的。
彼时,像是被什么所吸引,方才执黑子的人视线慢慢投出,待他证实,湍急流水的冲击下,水里岩石的缝隙之间,果真是着了墨迹的叶儿。
深夜东宫内殿,客人早已离去,夜里的东宫也依旧亮如白昼,内殿巨大的八仙桌前,端坐着的人儿,他的手中赫然是今日寻来的着着墨迹的叶儿,竟然这般在水中浸泡也不见墨迹散去。他吧叶儿凑近闻了闻,便已了然,不同于普通墨汁的气味,这般夹杂着些许特殊之物的墨香,便是有着浸水不散的效果。想到这里,他异色的眼眸里,出现了少有的兴味。
翻过叶片,便是两行简短的小句,清秀的小楷透着认真但也不呆板,其余一概无法探究,
呵呵,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呢。
一笑而过,小令便已入目:
秋来川上多生愁,一川枯叶,两渡秋风,寂寞何人渡。
小令未完,看得出是此人有意为之,
他了然,打开微旧的砚台,起手磨墨,用水洗过小号的狼毫,提笔着墨,便在叶儿背面写下短句。
等白日到了,他把昨夜写好的小令放入东宫背后更为湍急的流水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响午过后,宛桃依旧如平常一般捧着洗漱用具,侍候主子起床,今天有事耽搁着,时间有些晚,她便选择了最近的小路,经过大殿东侧的流水,让她不禁想起主子那日投下的叶儿,已经多日没了消息,主子虽然不说,但她知道,主子心中也默默的遗憾着。她叹息,随即便被满是枯叶的岸上,某片叶儿上点点的墨迹所吸引,她定了定神,再向那处看去:果然,在杂乱的枯叶之中,有那么一片着着点点墨迹。
“黛主子,有惊喜哦。”宛桃捧着东西一蹦一跳的进了内室,“是什么呢?”突然的声音吓到了还陷入欣喜之中的人儿,
“黛主子,吓到我了…对了!看这是什么!”少女忘记了方才的惊吓,神色飞扬。看着她的神情,少年眼里添了一抹光彩,
“是什么呢?”表情却依旧淡淡的,
宛桃递上手中捧着的东西,向着少年的那一面正是少年几日前的小令。
翻到叶儿的背面,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惊讶神情,原本未完的小令如今便是极为完整,匆匆一眼,写字的人写的依旧是小楷,与他不同的便是那人的楷书更为刚硬,看得出是个强势的人。仔细看了就是规格相当的小令:
只恐川上几分愁,杨柳新时,梨花前后,寂寞岂是君留住。
细细读过后,他便唤来了宛桃,重新着墨,写下半段小令,小令成了,便携着宛桃,把写小令的叶儿放在殿前的流水中。
东宫
黑发的人坐在殿前的流水边上,看着流水匆匆而过,像是等待着什么。身后有人走近,入眼的便是那人素色的衣衫,轻薄的素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得单薄。
水边的人微微侧头,“夜吗。”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来人没有说话,水边的少年也没有过问,像是他们之间某种特别的方式。
忽然,一点墨迹出现在少年的异色眸子里,他瞳孔微微一缩,定格在一处,正是片着了墨的叶儿!他看着叶儿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把玩着手中的叶儿,异色眼眸的少年眼里满是兴味,让旁边的人打着寒颤,心念着,又是哪个倒霉的人招惹了这个人呢。
异色眼眸少年手中,那只有一半的小令叶儿上,赫然是与上次相同的字迹。
出现一次也许是机缘,那么,第二次呢?他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笑。
呵呵,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他细细看来,唤了随从过来,“去韶华殿通报一声,说太子希望一见。”随从有些谄媚应了一声,便退了去。
着墨的叶儿在他手中,上面是原先秀气而认真的样子,三五成句:
烛间青烟一缕愁,故园家书几时留,昨日尚宫解离愁,今朝韶华立风中。
韶华殿吗。
东宫的李公公,是被天子选在太子身边的近身侍从,逢人便说起自己的晋升事迹,是个得了志的小人。此时他正在向着韶华殿的路上。
宛桃正要回去伺候主子午休,响午一过,哲主子的身体又不好,容易犯困得紧,她要在响午前回到主子的寝宫。走着原路,她看到了几日不见的“熟人”。
“呦,宛桃姑娘,这可是回质子府的?”李公公眼尖的看到了匆匆而来的宛桃,
听着李公公的话,她皱了皱眉,想到主子便又笑着回了,
“是李公公啊,在东宫一切还好吗?”她客套着。
“好好好!主子对我很是信任呢,果然还是皇上高明,叫我来到东宫帮衬着,宛桃姑娘,韶华殿不比东宫,有需要可以找我的啊…”宛桃听着他不着调的,长篇大论的话,又悄悄看了眼日头,心急如焚。
此时的韶华殿,依旧是四面环水,响午刚过,水面上雾气迷蒙。
翻过不高的宫墙,便看见如此景象,顿时觉得东宫也,不过如此。烟笼画桥,雾气迷蒙,雾气中的宫室显得格外雅致。
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改变它是质子府的本质。
他这样想着。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在心中淡淡的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甚至后悔那天为那人接风,他因为觉得无聊便没有前去,之后便是父王赐名“韶华殿”,再后来那人就成了传奇,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那人的事,却又在机缘下参与到了他的生活。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踏入韶华殿,便有着淡淡的墨香,如影随形。
进入许久,韶华殿之主好像丝毫没有待客之意,他有些急躁,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有着如此才略的人,很多时候是沉不住气的,“阁下,是不准备露面了吗?”他开口,一阵清风拂过,有细小的沙粒入了眼,酸涩一阵,待他睁开眼,空气中便多了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很难察觉,但它逃不过他的感知。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也不再探究,满意的接着开口,
“阁下可是用过着墨的叶儿写过两篇半首的小令?”相距不远的人儿一愣,随即应了,
“阁下,鄙人才学鄙陋,擅自添加,实在是造次了。”人儿又应了声,声音有些飘渺,难以察觉到具体的来源方向。
一来一往的客套,两人都好像乐此不疲一般,时间过去了大半。
“阁下,可否听鄙人一言?”到最后他才开口,人儿又应了一声,他有些无奈的,到底是没见到本人的,不免有些遗憾,
“鄙人要说的是,阁下,既来之,则安之。”极为简单却又最为现实,叫人茅塞顿开。人儿声音激动有些发颤,
“阁下何许人?”他刚要转身离开,随即脚步一顿,回首微微一笑,带了他或许也不知道的容忍与温柔,
“阁下,问人名字的时候不是应该先介绍自己呢?”人儿在暗处瞥瞥嘴,说不出的孩子气,
“初次见面,在下霍澜,小字一个黛。敢问兄台大名。”口气有几分不快,他听着有些想笑,
“那么,初次见面,在下纳兰陌。”
秋风带落了最后一片叶子,叶儿在空中旋转着,浮动着,像是秋天结束时的结尾符号。叶儿从他眼前划过,他睁大眼睛,因为他看到了,因为他看到了,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那抹如墨的颜色。
多年之后,当少年已不少年,纳兰陌偶尔想到他们的相遇定会感叹。
且不说韶华殿四面流水归处未知,源头不晓;韶华殿与东宫之间,也隔着万千宫阙。
这般说来,他们的相遇,便是命运,他们注定要涉足在彼此的故事里。
入夜时分,纳兰夜端坐在窗边的矮桌前,手中捧着诡异的木偶娃娃,他抬头看着天空璀璨的星河,星星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星云团团。
突然,他看着一处,皱了眉头,良久,叹息着起身离去。
陌,你已遇见让你穷尽一生的人。
这是命运…
只是那是他还不知,他或许也在这场命运的游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