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中听出，虽然他装成随口说出的样子，可是声音里微微透着些焦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完成。
怀疑在我的心中一点点渗透了出来。
我决定试探性地问一下：“郁留，燕大哥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啊？”
“唔……不是。”陆郁留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种语气让我觉得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陆郁留一看我起疑心了，立即换了一种坚定的口气说道：“别担心了，燕赤霞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他可不一般，不管是法术还是令人讨厌的程度。”
我想到了昨天晚上他使的那些法术。撇开法术本身不说，还有一个地方真的很与众不同。
“你们使法术时符纸应该用的都是黄裱纸吧？那些是竹浆黄纸，应该是黄色才对，为什么燕大哥的符纸是粉红色的呢？”
陆郁留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小鬼头怎么这么难缠，次次都问这些解释起来很费脑子的问题！你就不能问些镇上有什么好玩的，哪家酒馆的烧鸡好吃这类问题啊！谁会知道那家伙的符纸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反正他第一次施法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第一次施法术？”
“这回忆起来可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才八九岁吧……”
明媚四月的阳光轻柔地照在屋顶上，屋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符纸上所写的符咒与你即将下的咒语密切相关。写的符咒越是平凡，咒语的力量就越薄弱，但是作用范围会比较广泛，限制条件也不是太严格；相反的，越是复杂的符咒，产生的力量就会越强大，但是对于环境和实施者的条件要求会越发苛刻，准备的时间相应地也会越长。最后到底出示什么样的符纸，就要看你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妖怪了。不过，无论是简单还是复杂，下咒语的基础理论还是相同的。能够使用好最平凡的符纸至关重要，这是基础，不要小看你们面前的这张纸，它可以产生攻，守，惑，封等多种不同形式的力量。今天我们就要练习……陆郁留！你怎么又迟到了！”“对不起，师傅。我睡过头了……”陆郁留挠了挠脑袋，低着头说道。“唉，真是不长记性。快点坐到位子上吧。”那位年轻的道长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若虚道长眉目清秀，一张长脸微微有些苍白，眉头之间有一两道深深地细纹。他乃苍雀观镇观八大道长之一，虽然只有三十岁左右，却有着极深的道行，资历非凡。“正如我以前所说，妖怪所带来的气场是通过恐惧，愤怒，绝望等负面能量影响人类的。因此，在使用符咒时一定要心态平和安宁，就像这样。”若虚道长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右手托起左手手腕,看着桌上的符纸,清晰地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那张符纸突然稳稳地漂浮在了空中,周围的空气在其四周聚集成了一个小小的隐形的墙。“哇哦……”一直专心致志盯着若虚道长的孩子们都发出惊叹的声音。“现在，你们来试试吧。记住，在念咒语的同时，心中一定要想一件最快乐的事情，这样才能让你们保持最好的心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念符咒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集中注意力让自己的符纸漂浮在空中。“你的手势摆错了……你的心态很不稳定……非常好，再试几次就离成功不远了……念咒的时候一定要口齿清晰……”若虚道长在孩子们中间走动着，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议。在屋子的左后方，一群孩子们都转过身去，惊叹地看着陆郁留，他的符纸稳稳地浮在了自己的面前。“陆郁留！把你偷偷贴在符纸后面的小十字刀拿下来！”若虚道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师傅。”陆郁留垂头丧气地说道，其他的孩子们都一哄而散。“快看啊，我成功了！”一个方巾戴歪了的小道士兴奋地喊道，他的符纸勉勉强强地浮了起来，一个角还软塌塌地垂在桌面上。“非常好。”若虚道长微笑着鼓励道，“心中的信念还要更坚定一些。”“喂，你快看，今天第一个成功的居然不是燕师弟唉！”“我看到他试了半天了，那张符纸根本都没有动过……”“真没有想道居然还有他不拿手的东西……”“谁说的，他的剑使得也很烂……”几个小道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没说话了，快点做自己的事情。”若虚道长轻轻地敲了那几个人的桌子，那些人立刻又低着头专心地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过了一段时间后，能够使符纸悬浮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情绪也越来越兴奋。“快看，我的‘封’能挡住他扔来的小石头了……”“喂，我的符纸飘得比你高多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两个小孩偷偷一起念道,周围一圈的符纸突然全部悬在了空中。“呀！我的符纸……”“喂，发生什么事情了……”“又是你们两个人干的吧……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哇，我也成功了唉！”一个特别瘦小的男孩高兴地叫道，那张符纸在空中晃晃悠悠地，似乎马上就会掉下来一样。“居然连小师弟也成功了！应该没有什么人不会了吧……”“啧！”陆郁留在角落里撇着嘴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可是那张符纸只是抽搐了一下，接着又直挺挺地躺在桌面上。“真是郁闷啊！”陆郁留双手交叉抱在脑后，靠在椅背上，前后晃着椅子，“不过那个家伙今天怎么回事儿？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进步。没在状态吗？这种情况还真少见……”陆郁留扭头撇了一眼在右边角落里的燕赤霞，后者正阴沉沉地盯着桌子的那张符纸发呆。“请大家安静一下。”若虚道长示意大家停止练习。“正如大家所见，你们的情绪越高涨，心情越快乐，符咒也会越稳定。相信经过刻苦练习，大家一定能够达到令人满意的状态。上午的练习就到这里，大家休息去吧。”顿时屋内一片桌子椅子碰撞的声音。“今天我是第一个成功的哦……”“喂，别得瑟了，你的方巾掉了……”大家吵吵嚷嚷地陆续离开了屋子，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了。“唉。”陆郁留叹了口气，将椅子腿重重地砸回到地面上，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若虚道长走到依然一动不动的燕赤霞面前。“还是没有成功么？”若虚道长平静地问道。燕赤霞抬头看了道长一眼，又低下头阴沉地说道：“没有。”“告诉师父，你在念咒语时想到的快乐的事情是什么？”燕赤霞顿了顿，然后盯着桌面答道：“我什么都没有想。”“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自己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呢？”“我没有朋友。”若虚道长盯着燕赤霞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转身出了房门。燕赤霞停顿了一下，也站了身来。他感到陆郁留的目光后，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冷冷地转开了目光，跟着若虚道长的步伐离开了房间。陆郁留一个人在教室里立了一小会儿，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偷偷跟了过去。他们出了房屋，顺着长廊向南边走，一直转到后院，随后出了偏门。“这不是出了道观吗？”陆郁留暗自想道，“他们到底要到什么地方？难道是藏有神器的山洞？”果真，若虚道长顺着一条小路上了后山，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接着一拐，就不见了。燕赤霞紧跟其后，也不见了。陆郁留连忙走了过去，原来是一条弯道。转过去之后，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山洞，而是一片盛开的桃花林。“真漂亮啊！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桃花林！”陆郁留想道，“不过把燕赤霞带到这种地方来干嘛？”“这里美吗？”若虚道长微笑着问燕赤霞道。燕赤霞像是入了迷一样痴痴地盯着这一片绽放的粉红色，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说道：“嗯，真是太漂亮了！”“在这里你有什么样的感觉？”“感觉……很熟悉，而且很轻松，很平静，就像在家一样……”“喜欢这个地方吗？”“喜欢！”“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努力保护它。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有坚定不移的信念，相信着自己一定不会失去它们，哪怕会很困难，很痛苦！”若虚道上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拿出一张符纸，轻轻放在地上，“现在，你再来试一试。让我来看一看你能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燕赤霞闭上了眼睛，定了定神，伸出手摆好了手势，突然睁开眼睛念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封！”那张符纸突然急速上升，停在了空中，一个强大的气流组成的的穹顶一样的东西罩住了整个桃花林，周围被粉红色的符纸所发出的微光染红了。陆郁留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也被罩在了里面。“这家伙是怪物吗？第一次出手就能造出这样的东西……”陆郁留想道，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若虚道长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潜意识中的记忆真是强大得可怕啊！”道长自言自语道，接着笑了笑，对燕赤霞道：“要永远相信自己能够保护你所喜欢的东西，这样你才会拥有力量。陆郁留，你也别藏在那里了，出来吧！”两个人都转过身来看着陆郁留。陆郁留觉得脸上一红，只好走了出来，站到若虚道长的身边。道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要相信自己，不要总是藏在那些飞刀的后面。要知道，那些飞刀的强大，其实是源于你自身的强大。”若虚道长转过身，同时牵起陆郁留和燕赤霞的手，看着透过粉红色的金色的阳光，说道：“你们俩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地什么都不剩了，可是，真正美好的人和事其实一直在等着你们，就像这片漂亮的桃花林一样。所以，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们会遇到自己喜欢的，而且也会强大得守住自己喜欢的一切……”一阵清风吹过，千瓣桃红的花瓣突然像雪花般在空中飘飘扬扬，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后来，那小子就像桃树附身一样，不管使什么符咒都都会跟桃花有某种联系。再后来，他就不用吃饭了，每天只需要喝清水，晒太阳……”“真的吗？！”“当然是开玩笑的。终于走到集镇中啦！”陆郁留边说边伸了个懒腰。与我一直借住的乡村截然不同，集镇上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铺里玲琅满目，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花花绿绿的衣服汇成一条长河拥挤在窄窄的街道上，中间凌乱地夹杂着各种流动的摊点。“这里怎么变得这么热闹啊？前几天陪焦大哥来这里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哪是前几天啊……”“差不多啊，应该只过了五天吧……”我掐指算了算。“哎呀别想了！”陆郁留急匆匆地打断我，说道，“这么热闹是因为两天之后这里会举行庙会。趁着这个好时机，正好带你逛一逛。”原来是庙会啊。我在路上优哉游哉地走着，左顾右盼。旁边一个小女孩穿着鲜艳的衣服，抱着一位妇人的腿哭着要买一个做工精致的拨浪鼓。“这些小玩意做的还真巧。”陆郁留随手拿起一个晃了晃，“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买给你的哦！”“你要是真想送我东西的话，帮我买一个簪子吧。”我伸手指了指斜前方的那个商铺。台板上紧凑地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各种色彩交辉相映。“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癖好……”陆郁留在我身后阴沉地说。“喂，别想歪了！这是要送给馨儿的。”“馨儿是谁？”“我的妻子啊……”咣的一声，一个小拨浪鼓砸在了地上。周围的行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赶紧把拨浪鼓捡起来还给了摊主，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然后不满地嘀咕着收了起来。“你都有家室啦！”陆郁留站在原地大声地问道。那些行人们看得更加津津有味了。我一把拉着他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啊？我一个年满十八的官宦子弟，有家室不是很正常吗？”“那个女人是谁啊？”“前任御医梅士平的女儿。”“梅妙手的女儿！”“你怎么又知道！”我越来越怀疑那个道观的教育体制了，什么样的修行能让这方面这么灵通？！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好好观摩观摩。“当年那个女孩和他爹呆在京城的时候，登门提亲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啊，连门槛儿都被踏平了!甚至很多人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只为了一睹芳容！”“哦，是吗？”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脸郁闷地看着这堆五花八门的簪子。它们看上去每个都长的一模一样，真不理解馨儿为什么能分辨得出哪个好看，哪个难看。“那么多达官贵族都可望而不可即，你小子是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的啊？”“我们是青梅竹马，早定下娃娃亲了。”我说道。算了，就那个颜色最多的吧，赤橙黄绿青蓝紫，像彩虹一样，还吊了一个碧蓝的坠子。拿在手上，掂一掂，还挺沉的，这玩意插在发髻中不碍事么？“娃娃亲？！喂喂，你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吧，这不是根本不给后来之人留丝毫机会么？有些人呕心沥血，费尽心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倒是坐享其成……”“就拿这个吧。”我对摊主说，然后随口问道：“喂，你在旁边激动个什么劲啊？弄得好像呕心沥血，费尽心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是你一样！赶快掏银子吧。”陆郁留突然一声不吭地在兜里认真地找银子。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劲。“陆郁留？”“嗯？”“你当时有没有拜访过馨儿啊？”“什么？我没听清……这里好吵……”“陆郁留！你这个混蛋！”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旁边的摊主被吓得一哆嗦，“你到底对馨儿做了什么……”“喂喂……宁采臣你冷静点……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些原因啦……我……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那种无耻之徒！虽然我的名声确实有些不好，但那绝对是对正人君子的恶意诽谤！其实我是一个规规矩矩、一身浩然正气的……”“王……王公子？”一个微颤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我们同时都回过头。一位年轻的女人呆呆地立在那里，手中的果篮掉落在了地上，新鲜水嫩的桃子撒得满地都是。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湿漉漉的含情目正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陆郁留。“王公子！真的是您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这个女人突然喜极而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上挂满了泪花。“啊……不是，你认错人了……”被我攥着衣领的陆郁留慌忙摆手道。“怎么可能！即使在茫茫人海之中，我也一定能一眼认出您！啊……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年轻女人笑着说，泪珠啪嗒啪嗒落在粉嫩的脸颊上，“当您告诉我，您因为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得了绝症的弟弟的性命，而必须与我生死相离时，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现在居然又碰到你了……真是不敢相信……这位一定是你救活的弟弟吧！果然上天不会为难好人，终于让你们团聚了！”我松开了陆郁留的衣领，阴沉地冷笑了一声。“呀！不！”陆郁留赶紧说道，“其实，这都是可以解释的……”“我一定会好好听您解释，您是如何感动上天而救了自己的弟弟的！”那个女人一把抓住陆郁留的手，真诚地说，“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里来吧！我正好准备了丰盛的午饭……“不了，谢谢。”我突然说道。我转过脸，对着陆郁留说道，“哥哥，嫂子还在家里等我们吃饭呢，我们还是先回去……唔唔……”“呵呵呵……小牡丹，”陆郁留夹着我的脑袋，捂住我的嘴，朝着那个女人媚笑着说道，“他的意思是说我们俩的大嫂在遥远的家乡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好容易把弟弟救回来了，家人们都兴高采烈地盼着我们，我们现在正忙着赶路……”“是吗？原来如此啊……没关系，”女人说道，可是眼泪泉涌般哗哗地流了出来，“我只要看到你还安全地活在世上就很满意了，怎么可能奢求着……对不起！”女人再也抑制不住了，背过身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女人略带吃惊地转过满是泪痕的脸。
“世界上没有会让淑女哭泣的君子。”陆郁留缓缓地说道，春天的阳光下，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容耀眼得难以直视，“您先回去吧，我们一定不会让您这场盛宴留下任何遗憾。”
等那位满脸笑颜的美女提着可爱的果篮走远了，陆郁留轻轻地放开了我的头。他回身缓缓地递了几两碎银子给了发簪的摊主，动作极其优雅。我揉了揉脑袋，专心致志地跺了跺鞋上的尘土。“咳咳……宁兄弟？”我专心致志地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宁兄弟，别生气啦……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一定很不爽，但是不管怎么样，答应别人的事情也不能反悔啊！”我专心致志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啊……可是，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位淑女哭泣啊……而且我们时间这么紧，正事更重要！我们不如正好趁此吃了午饭，既不负淑女之约，又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不是一举两得么！”我专心致志地拍了拍头上的灰尘。一不小心，灰迷了自己的眼睛。“宁兄弟，就算生气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啊！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是不是！你看，早上就吃了那几个馒头，这样下去身体一定吃不消的……”“陆郁留？”我冷漠地看着地面静静地说道。虽然两只眼睛通红地流着泪，根本睁不开。“在！”陆郁留兴冲冲地立即答到。“既然你想道歉，我给你个机会。”“没问题！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解释一下刚刚你说的正事是什么。啊，还有，不要把和燕赤霞相关的细节删掉哦。”
陆郁留的表情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