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保持着清醒,唯一存在的感觉就是寒冷。我觉得自己已置身于千年的玄冰之中，被层层冰封，忍受着刻骨铭心的寒冷。身体中的每一块肌肤都好像已经和冰黏合在了一处，雪水代替着血液在五脏六腑之间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变得暖和了。是太阳出来了吗？全身的冰好像都开始融化了。这种感觉真舒服啊，就像又回到了人间一样，四肢似乎也可以活动了。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我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被岩石和泥土埋了起来。努力从废墟之中钻了出来后，我发现依然只有一片漆黑。
“喂，有人吗？”我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老婆婆，你在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那位老婆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难道也和我一样，被埋了起来？不过她当时并没有进入这个洞，应该还好吧。不过，那个地道结实吗？会不会受到这边的牵连？
我挪了挪身子，靠在旁边一块青石板上，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看来我真的是被活埋在了这个洞穴之中。走出这个洞穴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一直往上挖洞，能不能挖出去呢？就凭我这身本领肯定没戏！现在怎么办，坐着等死吗？唉，当初要是听那老婆婆的话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居然要陪着刻字的那个人一起葬送在这里。咦，好像刻字的人死在了这里只是我的猜想……刚才一路跑到这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尸体啊！难道这里是有出口的！心中刚燃起希望的火苗，突然又一念闪过：那个人也许只是原路返回了，毕竟那个时候洞穴又没有塌。我失望地倒在青石板上，心想，大概我真的已经快死了，脸贴着这种青石板，居然感觉不到一丝凉意，甚至觉得有些温暖。完蛋了，感官都混乱了！不仅如此，连幻听都出现了：青石板下一直有潺潺的水流声，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躺了好一会儿，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下面真的有水声！我摸索着向某一个方向爬去（漆黑一片的我也分不清那是哪儿了）。这个地道下面还有一条地道的可能性很大：附近都很潮湿，极有可能有地下水渗到地道中，随着地势形成水流。只要找到路面崩塌的地方，我就可以顺着崩塌的缺口到下面那条地道里了！
终于，我摸到了一处断裂的地方，下面的水声清晰地传了上来。作为一个第一次离家的少年，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在外生活的艰辛（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并且记住了很多教训，比如说，不要在看不见四周的情况下冒然从上面跳下去，即使是在因重获生存的希望而激动万分的时候。人生应该始终保持冷静。一般情况下，跳下去之后是一定会后悔的。虽然这次我一点也没有摔伤，不过那是因为下面根本不是什么地道，而是一条地下河。我还没来得及探出脑袋吸一口气，就顺着水流被冲走了。
冷静……冷静！我一边不断地告诫自己，一边手舞足蹈地乱动着，希望能抓住什么让自己停下来。突然，我的背部狠狠地撞到了什么，随后自己转了半圈朝另一个方向漂去。水速突然变慢了，看样子自己被冲到到了一个支流里。可是我已经憋不住了，要是再不出去的话，真的会痛苦地淹死！我滑动着四肢拼命地向前游，感到自己的肺就快要爆炸了。坚持……坚持……可是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忽然，我的头顶出现了一片亮光。我咬紧牙关猛地向上冲过去，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一直以为只要坚持不懈地祈求和努力，上天就一定会实现愿望。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嘛！好不容易坚持着从水中出来了，只要是发现自己正处于山涧的一条小溪之中，或是山脚的一个湖泊里，我就可以爬上岸，长吁一口气，享受重生的喜悦。可是事实证明，我还是过于天真。
现在，我位于一口井里。
无从知晓我在那个山洞里到底呆了多长时间，可是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连大声呼救的精力也没有了。唯一幸运的是，不知什么缘故，这口井里的水居然是温热的，不会出现四肢僵硬的状况。我紧紧地扒着边缘的石缝，等待着体力稍稍复原的那一刻。
我的头在水中一沉一浮，渐渐已经呼吸不上来了……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我要淹死了，坚持不了了……我抓不住了，抓不住那根树枝了……太痛苦了，让我被水冲走吧……
“小玉！小玉！我来救你啦！”一个声音把浑浑噩噩的我唤醒了。我勉强睁开眼向上看了看。
“豆芽菜……你别过来……”我扯着树枝，含糊不清地说道，“快去喊哥哥……喊哥哥来救我……”
“小玉！你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豆芽菜对着我喊道，水流的声音太大了，他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
“别犯傻了……你根本拉不动我的……别过来……咳咳……”我一下子被呛了好几口水，豆芽菜已经爬到横斜在水边上的那棵树上了。
“快，小玉，把你的手给我！我把你拉上来！”豆芽菜把手伸了出来，焦急地喊道。
我一动也没动。我不能连累到豆芽菜。
“我不会上来的！”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他大声喊道，“听着，我绝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的！我说好要保护你的，我已经七岁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遵守自己的承诺！你快去喊哥哥来，快去！”
“小玉！”
我坚定地看着豆芽菜满是泪花的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救我。
“小玉，那你再坚持一下，我去喊哥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豆芽菜匆匆忙忙地爬回了岸边，撒腿向家的方向跑去。
豆芽菜的身影消失了，我突然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个浪花打了过来，我的手一下子和那根树枝分开了。
“不！”我绝望地大声喊道，不行，我答应他的，要永远保护他，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豆芽菜！豆芽菜……”
“喂喂！给我醒一醒！不要对着我的脸喊别人的名字！”
我突然睁开了眼，看到了一层层茂密竹叶遮住了正刺着我的阳光。身旁是一口井，后面是我借住的寺院的矮墙。陆郁留正坐在我的身边，一脸抑郁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咳咳！”我吐出口里的水，坐起身，惊讶地问道。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好端端地怎么会掉到井里去！”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啊？”
“听到你喊的声音了。”
喊的声音？我有求救吗？话说回来，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到底梦到了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幸好你在这附近。”
“这个……其实我倒是没在这附近，不过幸亏某个家伙耳朵好。”不知道为什么，陆郁留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石头上斜靠了一个人。
“豆芽……燕……燕公子！你也在啊！”
“喊我燕大哥就行了。这次我十九岁，比你大一岁。”
咦，他怎么会知道我现在十八岁？为什么要用“这次”这个词？
身旁的陆郁留不知为何突然古怪地哼了一声。豆芽菜和郁留看上去好像相互认识的样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豆芽菜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样平静地问道。
我想了想，回答道：“昨天下午我发现了一个小庙，然后遇到了一个老婆婆……老婆婆！还有一位老婆婆在地道里！快去救她！”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她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事了！
“什么地道？什么老婆婆？”陆郁留莫名其妙地问道。
“昨天……昨天我和一位老婆婆进入了一个地道中，然后，地道突然塌了……因为我的缘故！是我的错，如果老婆婆遭遇什么不测的话……都是我的错！快去救救她！”
豆芽菜突然站起了身，屏住呼吸，双眼紧闭，似乎在集中精力。不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说道：“南面地下微微有塌方的声音，应该就在那里，我去看看。”说完，他一个箭步窜入竹林之中，一晃就消失了。
“啧，瞎显摆。”陆郁留嘀嘀咕咕地说，随后看了看我道：“这种事交给他就好了，我送你进屋休息吧。”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这都是因为我的过失！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应该负责到底！
“唉，真是个固执的小鬼！”陆郁留叹了口气，拽过我的胳膊把我架了起来。我的手不小心擦过他的脖子，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你到底在井里泡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冰啊！”
我靠着他一摇一晃地走到了岔路口，努力回忆起那天走的道路。
“这条是下山的路，这条……是通往村庄的路，这条是当时送焦大哥离开的路，这条是前天我从你那个屋子离开时走的路……对了，就是这条，旁边有竹林的路，我们走吧。”我抬腿就向前迈去，可是陆郁留一动也没动。
“怎么了？”我扭头看了看陆郁留，惊讶地发现他的脸像是僵住了一样。
“你说……前天？”陆郁留颤巍巍地问道。
“什么前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陆郁留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了一声，笑了笑，说道：“没事，就按你指的道路走吧。”也许是我多心，可是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说说你从我那间屋子离开之后的事情吧。”
“那天晚上走了之后，我就回到了住处，晚上……”晚上遇到了一个女鬼……而且还很漂亮……不，重点是女鬼！我下意识觉得这种事情现在说不太合适。这里的气氛已经有些古怪了，我不想造成更多地担心。
“晚上我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没有出门，下午闲逛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庙，遇到一位老婆婆，问我想不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带着我进入了一条密道。后来，密道塌了，我被埋在了下面，我当时真以为自己被压死了，居然又醒过来了……你，还好吧？”
陆郁留侧着脸，一言不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突然停了下来，放开了我，转过身，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哎呀！”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啊，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陆郁留用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盯着我，缓慢地问道：“宁采臣，你现在……觉得饿吗？”
啊？！！这算是什么问题啊！我都被弄得心神不宁了!就为了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这么一问，我真的觉得腿开始发软了。好像确实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有整整一天了吧。刚刚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发现真的快饿扁了。
“嗯，都饿死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惊讶地看到一滴眼泪从陆郁留的眼角流了下来，慢慢地淌到了嘴角。他……这是……哭了吗？
我感到自己一把被紧紧地抱住了，勒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他到底怎么了，浑身那么烫，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喂喂，稍微解释一下好吗？”我都快透不过气了。“没事，我只是因为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而感到良心不安。”这话虽然让我非常感动，但很明显是骗人的。编假话也要找一个具体一点的理由吧！“宁采臣，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陆郁留突然安静地在我的耳边说道。“嗯……好，你说吧。”陆郁留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对我说话，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那个冷面鬼。”“冷面鬼？谁啊？”“就是燕赤霞。这次发生的事你只要跟我说清楚就行了，他要是问起什么，我会回答的。你什么都别说。”“为什么啊？”“理由我以后再告诉你。先答应我，好吗？”“好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觉得很莫名其妙。“那么，我们继续走吧。”他突然松开了我，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架着就往前走，害我一个趔趄撞在了他的身上。“喂，轻点行吗！”看来他又恢复讨人厌的常态了。“你怎么看起来软塌塌的？是被井水泡焉儿了吧！”“什么叫软塌塌的！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我们一路吵吵闹闹地走到了那座小庙前。里面与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地道口被砸开了。“冷面鬼，你在不在下面啊？”陆郁留对着洞口喊道。没有人回应。“你在这里待着，我下去看看。”郁留回头对我说，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知道自己就算是跟了下去，也不过是平添麻烦，所以干脆原地坐着等着他们回来。这座小庙还真是冷清，周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难道这个土地神如此不受人待见么？大概它从来没有实现过别人的愿望吧。我抬头看了看，那座土地神还是龇牙咧嘴地在那里供着，两只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我。说不定是因为它的保佑，我才可以从那个洞中死里逃生，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它吧。我在庙外摘了一捧小花，轻轻地放在供桌上，随后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突然，我感到身体的温度在迅速下降，还没来得及抬头，脑袋就一阵剧痛。我跪倒在地面上，觉得头疼得就像要裂开一样。我勉强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那个土地神好像俯下了身子，直直地盯着我。我在剧烈的头痛之中，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穿透了土地神的身体……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身体里面……有一个……金色的眼睛……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头疼的感觉消失了。我正跪在一个封闭的牢狱一样的地方，地下铺着干稻草。面前有一道铁栅栏门，门外远远的地方点着一跟蜡烛，这间屋子的光就来源于那里。半明半暗之中，铁栅栏门前似乎躺着是么东西。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好像是，那个小男孩！我吓得一跃坐了起来，拼命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逃出去的出口。四面都是结结实实的石墙，一点缝隙也没有。正在我慌乱之间，左面那面墙的最上方突然有了动静。一个石块发出了摩擦的声音，接着石块消失了，一缕阳光照了进来。躺在那里的人突然抬起了头。真的是那个小男孩！只不过他的脸上蒙上了块黑布。对于那张小巧精致的脸来说，那块黑布太大了，几乎只露着一只眼睛——一只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现眼前突然冒出了我，只是热切地看着那个缺口。阳光突然消失了，缺口处出现了半张脸，一只漂亮的大眼睛正在往里瞅。“喂，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一个清脆地童声响了起来。“能！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小男孩高兴地说道，他爬到了墙下，仰着头看着高高的墙顶。“我帮你采樱桃去了，今年的樱桃特别的甜，结的又大又多，你看。”那张脸不见了，接着，好多樱桃从那个缺口落了下来，掉在干草上面。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捡了起来，抓了一把塞到嘴里。“好奇怪的味道啊！不过好好吃！”“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等到我娘的柿饼做好的时候，我再带过来给你尝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小男孩嚼着樱桃，期待地问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娘说了，只要我表现好，她就会给我很多很多，你不用急。哦，对了，豆芽菜告诉我，他爹爹给他买了好多花生糖。只要等到明天他爹爹赶集市的时候，那些糖就都归我了。明天我都带过来给你吃。”“太棒了，小玉！”小玉……就是聂小倩魂牵梦绕的那个小玉？原来他小时候认识这个小男孩！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个豆芽菜又是谁？怎么跟燕大哥的外号一样？不对，那个外号只是我自己随便起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不知道名字就和别人混的这么熟，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长大了估计也不怎么样！为什么聂小倩会喜欢这种人？“我……我没有名字。”小男孩的表情突然黯淡了。“唉？连名字都没有吗？那我给你起一个吧。”名字是你能随便代别人起的么？哼，从小就能看出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名字可简单了，就是一个姓加上一个名，你姓什么？”“不知道。”“这都不知道？你爹姓什么？”“不知道。”“唉？这下麻烦了，姓都不知道，这怎么取啊……有了，我来当你的哥哥，你就跟我姓吧！”看来这家伙自大得不只是一点点！“真的可以吗？”小男孩眼睛里突然闪现出幸福的光芒。“可以啊，我是你哥哥，哥哥和弟弟的姓都是一样的。我姓上官，你的名字……嗯……我最喜欢你那只金黄色的眼睛，太漂亮了，你就叫上官瞳吧。”小男孩高兴地重复道：“上官瞳……上官瞳……”我正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感到右胳膊被人拽住了。“谁啊？”我不耐烦地转过身，“呀！小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个笨蛋，快给我出来！”聂小倩一脸焦急地拽着我喊道，可是好像一点都拉不动我。“怎么出来啊？”我问道，看了看这个封闭得严严实实的牢房。“快醒醒吧，你现在在那只金色眼睛的记忆里！快点出来，要不然就糟了！”我瞬时打了个寒颤了。环顾四周，那个小男孩还在和小玉说话。难怪他们没有注意到我，这原来只是一段记忆么！“我要怎么做？”我也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妙，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一般都存在一定危险性。“就好像你现在在做梦，要赶紧醒过来！”可是这哪就这么容易醒啊！我闭上眼睛，想着快醒过来，快醒过来，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还是在这个房间里。“算了，看我的吧。”聂小倩说完，一挥拳直奔我的面门。“啊啊啊……”我一声惨叫，醒了过来。周围黑漆漆的，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气息，我只能看得见聂小倩站在我的面前。“这是哪儿啊？”我问道，不停地东张西望。
“阴曹地府。”聂小倩平静地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