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714年前
在饥饿的年代，只有不可以食用的植物才会一丛一丛茂密地生长着，恣意出现在显眼的地方，用令人绝望的绿色点缀着枯竭的大地。车前草便是其中之一，莲花般的叶基一簇簇稳稳地扎根于硬梆梆的泥土之中，卵圆形的叶片骄傲地上扬着，越是茂盛的地方，越让人感到饥饿，似乎饥饿也变得茂盛起来，疯狂地占据了理智。幸好，在一条被践踏得寸草不生的小路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酒家，食物的香味从里面接连不断地飘出来。问题是，偶尔也会“飘”出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咣当”一声，人影一闪而过。一个人从门口飞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又一个人飞了出去。
更加奇怪的是，周围的过客都熟视无睹，匆匆地干着自己的事情。当然，也有一群游手好闲的人专门坐在远远的路边看热闹。
“喂，你看，又飞来一个了！”
“哈哈！快看，摔得连鞋子都掉了……哇哦，居然能飞那么远！”
“这应该是今天最远的一个。”一个路人点着头肯定地说道。
“嘿，别这么早下结论嘛！”坐在路边的一人说道，“离天黑还有一会儿呢，小倩还有的是时间发挥她的潜力……”
“哼，真是帮闲人，吃饱了撑的天天坐在路边看这种无聊的事情，个个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羞耻吗？”从外乡来的满脸褐斑的老头儿发着牢骚，打他们身边经过，“真是越来越没有王法了，居然这样敢把客人扔出去……这个酒家迟早有一天会关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嚣张……”
“臭老头别唧唧歪歪的，哪个野村子里冒出来的，快滚回去等死去吧！”坐在地上的一个梳着发髻的年轻人说道，用脚使劲在地上一划，扬起一片灰尘，呛得老头儿连连咳嗽。周围的小伙子们都大笑起来。
“前提是臭老头能够活着滚回到家里啊！可别半路就死了！”一个吊梢眼的小伙子趁机调侃道，周围人笑得更厉害了，“那些客人是自作自受！谁让这些渣滓看着这酒家里只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想白吃白喝占人家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也敢走到小倩的面前……”
“你也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再思春如何？”梳发髻的年轻人撇了撇嘴嘲讽地笑道。
“滚你娘的！”吊梢眼的小伙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红了脸骂道。
“喂，怎么，不敢承认吗？到底是哪个人天天晚上梦见自己的意中人……”
“闭嘴！”
“……我就不明白了，到底哪点好了？确实长得漂亮了点，谁让他娘是有名的**呢！谁见了不想……”
吊梢眼的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鼻血顿时就喷出来了。梳发髻的抬脚一个翻身，两人立即扭打在一块儿。周围的年轻人全都跺脚鼓掌凑起热闹来。
“这么讲人家就是你的不对了！”旁边一位络腮胡的大叔一面拉架，一面数落梳发髻的少年道，“多可怜的孩子，年纪那么小就失去了双亲，一个人活在这种世上，谁看了不心酸啊！”
“说的没错！”旁边的人也附和道，帮忙把鼻青脸肿的吊梢眼小子从梳发髻的年轻人身下拉了出来，“哪个不认识她的父母啊，那可都是顶呱呱的大好人！谁没在聂掌柜那里赊过账，特别是闹饥荒的时候，不都是被聂掌柜的小米粥救活的！”
“不仅是聂掌柜呢，还有聂夫人——红遍京师的大舞女，长得真像个天仙一样……”
“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有**才会抛弃荣华富贵嫁到这种小地方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哎，这样的好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世态炎凉，好人总是死得早！”
“父母死了也就罢了，还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
“别多嘴多舌地滥发同情……小倩活得好的很！”吊梢眼小子口齿不清地说道，眼睛肿得一边大一边小，“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不知道她有多坚强、多厉害！父母死的时候小倩连滴眼泪都没流，第二天就打开酒馆的大门自己一个人继续营业了！生活上那种悲惨的破事儿她根本不在乎，又聪明又能干，武艺还高强，根本没什么能伤害到她！”
“这话说得不错，她那个打狗棒耍的可溜了，方圆百里没人敢欺负她……”身边一个年轻人也说道。
“嘘嘘……别说话了，你看那边像不像有兵过来了？”
所有人都扭头向后看，黄土路尽头有十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肆无忌惮地向这边走来。
“妈的，又是杂种兵！”梳发髻的少年啐了一口，捏紧拳头愤愤地说道，“狗娘养的，也敢在我们的地方横行霸道……”
“喂喂，别惹事，快走快走……”几个年纪大一点人推推搡搡地催促道，大伙儿都三三两两地快步散开了。大街上一下子变得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行人也消失了。
聂小倩（16岁）独自在柜台前站着，低头翻看着账本沉思。前个月欠下的债总算是还清了，可是要是想凑够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差了不少。虽然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开销，但是光是这个月的食材就费了不少钱。小镇周边又驻军了，农人们都不敢上集市，弄得食材有钱都买不到，还是连夜赶到城内才采购到了一些，总算能勉强经营下去，可是这路费又……
盘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聂小倩抬起头，正好看到最后一位客人把第三十五张空盘子高高地落在了前三十四张上面。桌子上的鸡骨头堆得像座小山。
聂小倩下意识地扫了眼后院。一个巨大的笼子空荡荡地放在正中央，周围布满了鸡毛和鸡粪。旁边有一堆黑黑的木材的灰烬。
聂小倩埋下头，使劲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老天爷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好容易才买回来的食材……现在是月初呢！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聂小倩猛然睁开眼睛，看见那位客人歪着头坐在高高的盘子后面，正张着大嘴打呼噜。
小倩疾步走上前去，一脚跺在桌面上，震得盘子全跳了起来：“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鸡骨头？我的鸡都去哪儿？！！快给我起来！！！”
客人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聂小倩，喃喃地嘟囔道：“唔……梦到小仙女了……”然后又流着口水睡着了。
聂小倩一脚踹翻了椅子，客人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混蛋给我醒过来！快点回答，我的鸡去哪儿了？！！”
那客人怔怔地瞪了聂小倩很久，才恍然大悟，擦了擦口水道：“呀！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梦你个头！鸡呢？！”
“鸡……吃掉了啊！”
“我指的是全部……三十五只……”
“都吃掉了啊！”
聂小倩觉得自己头有点晕：“不……一共有三十五只呢……不可能……等等，为什么我不知道啊？”这酒家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经营，从点餐、备菜、烹饪、上菜、结账、收拾餐具全是自己亲自做的，为什么会没有上了三十五盘鸡的印象？
“哦，你当时实在是太忙了，我想减轻你一点负担，就问能不能自己准备晚餐，结果你同意了，所以我就借用后院烤了鸡。”
“咦？是这样吗……”同时兼任厨师、伙计、跑堂的和帐房，确实是有点忙，难道真的是自己同意了然后忘了？居然会出现这种失误……
“莫非……”客人若有所思地说，“那是我在心里想的，结果忘记说出来了？嗯……确实有这种可能……”
聂小倩觉得自己的眉头间涌出了黑气。
“……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因为最近总是跟熟人混在一起，脑袋刚产生一个想法对方就完全清楚了，所以经常忘记说出口来……”
聂小倩觉得自己气得牙齿和手都开始打颤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先把钱付了吧，这事儿我们等会儿再讨论……”
“哦对，付钱……”客人手忙脚乱地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包，底朝天一倒，只听见清脆的一声，一个小铜板砸在了地面上，滚了几滚后，安静地躺了下来。
聂小倩突然发现“大发雷霆”其实是种温柔的情绪。
客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我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钱花光了……”
终于，聂小倩的手不再颤抖了。她抄起靠在墙边的打狗棒。
一直稀里糊涂的客人这时突然变得反应异常灵敏起来：“哎哎！小妹妹别生气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赖账，只是时间匆忙没顾得上带钱而已！！小妹妹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取钱来，要多少我都给你……”
聂小倩向前一甩手，打狗棒划过揣着口袋拔腿想跑的客人的面颊，深深地插入墙壁之中。客人看着挡在面前的那根没入墙壁一半的棒子直直地杵在那里，默默地把脚重新放了下来。
“穿成这种样子还能还得起我的钱？要多少都给我？”聂小倩戳着客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阴森森地冷笑着，“别找借口了，你这种人渣是绝对不可能从我的手中逃脱的……”
“不，我有个很熟的朋友，他真的很有钱的！小妹妹……”
“别喊我小妹妹！最多不过大个一两岁而已，谁允许你用这种口气喊我的！”
“大个一两岁？小妹妹你多大了？”
“别喊我小妹妹！我十六了……”
“呀，十六岁！”客人的眼睛闪闪发亮，“鲜花般的年纪！青春果然是美好啊……想想都有点怀念呢……”
“小鬼别学大人的口气说话！”聂小倩恼火地说道。
“我确实表面上只有十八岁，但是我已经十八岁很长时间了，小妹妹。”客人微笑着说道。
“别叫我小妹妹！等下，什么十八岁很长时间了……这话什么意思……”聂小倩被弄糊涂了，抓着脑袋不解地望着客人，发现后者正带着被逗乐的笑容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一样。聂小倩顿时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你……你不许说话！”聂小倩跺着脚，怒气冲冲地指着客人叫道，“你给我立下字据，要在这里干活干到还清欠款为止！要……要不然我就要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不许笑！”
“对不起。”客人连忙收敛了笑意，“我只是很佩服你而已。”
“佩服我？”
“佩服你的勇气。一个小女孩不仅能够独自一个人生存在这种乱世中，还能生存得如此游刃有余、天不怕地不怕，完全没有被世界的阴暗面所扭曲，依然这么真实、正直、勇敢，就好像你就是勇气的化身，没有什么能够击败你一样！”
他……这是在夸我吗？聂小倩愣愣地看着凌乱不堪的黑发下面那张白净的脸，拥有着属于十八岁少年的细腻的皮肤，脸色似乎微微有些苍白，唇上有一抹淡到即将消失的血色，可是这些都微不足道，和那深色双眸比起来，一点都微不足道：那双微隐于刘海之下的眼睛，暗显着深邃的神秘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直接看到灵魂的深处。一瞬间，聂小倩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什么被点燃了，不断燃烧着，烧得两颊通红。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将目光从那双充满魔力的眼睛那儿移开，而且也不希望那双眼睛移开，希望一直被注视着，被透彻地注视着，直到自己灵魂的全部敞亮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一个念头从心底深处一闪而过：喜……欢……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有一伙醉鬼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哎呀……这他妈就是那家酒馆吧……那个漂亮的小**开的……总算他妈的找到了！”
聂小倩突然清醒过来，急忙移开了目光，觉得脸颊还在燃烧着。自己到底在乱想什么？！
“我们……我……已经打烊了！请你们离开吧，明天再来！”
“离开？哈哈！那可不行！”为首的一个醉鬼大笑着吼道。说话间，门口已经被黑压压地堵住了，共有十几个大汉，全是士兵模样。“告诉你个绝好的消息吧，你这小**有福啦！咱们李将军前一段时间路过此地时，一眼相中了你，现在专程在小镇西边驻了军，让我们几个迎接你过去。怎么样，小丫头，还不赶快给老天爷磕几个头，收拾了行李跟俺们走啊？！”
“啥？”聂小倩莫明其妙地问道。
“哈哈！这小**还没反应过来呢！”醉鬼放肆地大笑起来，“**有福啦！快跟俺们走……”说着，他就伸过手来拉。
“滚开！”聂小倩嫌恶地一甩袖子，避开了他的手。
“妈的，这**还犟着不愿意去呢！”醉鬼咒骂道，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兄弟们，怎么办啊？”
“动手！”后面的人齐声吼道。
聂小倩伸手拔出打狗棒，大喝一声：“谁敢过来，我让他哭爹喊娘地回去！”
“快看啊，小马还会撂蹶子呢!”为首的那人口沫横飞地大笑着，伸着手就大跨步走了过去。还未走到跟前，头上“啪”的一声狠狠挨了一下。
“哎哟！”那人捂着脑袋叫道，“妈的，这小杂种还真敢动手啊！兄弟们，愣着干啥，还不快给我上！”
瞬时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冲了上去。聂小倩向腰际一挥棒子，正中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肚子，棒子在皮肤上留下清脆的响声，那人捂着肚子倒了下去。小倩顺势把棒子挥至头顶，从正上方横劈下来。可惜第二个人已有准备，他向左轻轻一闪，那棒子“哐”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趁机握住棒子，用劲一拽，聂小倩来不及防备，打狗棒一下子脱手了。那人顺势将打狗棒横扫而过，粗壮的棒子夹杂着风声呼啸着直奔聂小倩的腰部。只见聂小倩就势一仰，下腰成拱桥状，棒杆儿贴着她的肚子擦了过去，随即她双手撑地，两脚弹起，勾住打狗棒，双手带动身体一个旋转，夹着棒子把那人打翻在地，还顺便带倒了三四个人。其余的人一见这种情况，全都大吼着冲了上去。只见聂小倩在人群之中灵巧地翻滚、旋转、跳跃着，周围那么多人就像在笨拙地捕捉一只轻盈的蝴蝶，怎么也碰不到，而自己却被那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打狗棒打得鼻青脸肿。
“不管是从旋转的角度，跳跃的弧度还是动作的节奏来看，都堪称完美，简直就像是一支神奇的舞一样！”那位客人惊叹着，喝了一大口热茶。
聂小倩从人群的缝隙之中看到他正悠哉地坐在拐角的桌子上欣赏着战斗，旁边摆着刚沏了碧螺春的紫砂壶。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你这个混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旁边悠哉悠哉地品茶！”聂小倩一个愤怒的扫堂腿，前面倒下了一大片敌人，紧接着一串连贯的前空翻，她直接翻到正举着茶杯往口里送的客人的背后，一脚把他踹到了人群之中，砸倒了一片人。
“哎哟……”客人和士兵一起揉着脑袋坐了起来，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位士兵脸上留着茶水的残迹，还有几根茶叶粘在了眼皮上。
“和这么残暴的女人在一起，真是可怜啊！”脸上滴着茶水的士兵用同情的语气对客人说道。
“哎，没办法……女人嘛！”客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无奈地感叹着，“喂，旁边的那位朋友，麻烦把摆在墙角的那桶酒拿来好吗？”
咚！打狗棒狠狠地敲在了客人的头上。
“喂！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我是叫你来帮我的，不是和敌人一起喝酒的！”
“敌人？哪里有敌人？我只看到了一群可怜的男人！又是上级又是女人，哎……干杯，同胞们！为我们永无止尽的被压迫的人生！”
“干杯！！”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举着酒碗齐声叫道。
“你这个大混蛋……”聂小倩觉得即使肺突然爆炸了自己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咚！门再一次被踹开了。
“喂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要的女人……到现在还他妈的没有送过来？！”一个醉醺醺的身影探进来问道。
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