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问小毛子，“你昨晚上有没有记得什么事，譬如做梦？”
“做梦？”小毛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像做了一个梦！”
“啥梦？”我吃惊地问，如果小毛子记得我娘附身的事，那就不好了！
“路上有很多钱，都是五分的钢蹦儿，我一边走一边拣，都装在裤兜里，结果我忘了我裤兜有个洞，全漏了，哈哈！”小毛子一边说，一边把裤兜翻过来让我看，那上面果然有个窟窿，别说是硬币，就是十块钱的纸币装进去也会漏！
“哈哈，那我给你缝缝，到晚上再做梦，就不会漏钱了！”我笑着摸出针和线，麻利地缝好了小毛子的裤兜，小毛子好奇地不得了，不知道我还会做针线活。
我做了早饭，和小毛子吃过之后就回到学校，路过娘的坟地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娘的坟头看，到晚上，娘到底要让我干什么呢？
一整天我听课都心不在焉，老师提问的时候，幸亏雯雯小声给我提醒。快放学的时候，我又哄小毛子去我家，我说给他做好吃的，晚上再领他出来逮野兔。小毛子一听来了精神，回家和爷爷说了声，就跟着我来到朱家旺。
爹回来了，看到我领着外人回家，脸上就很不高兴。我对爹说让小毛子睡秦爷爷家，我爹的脸上才好看些。晚饭过后，我拿着手电筒，领着小毛子去找秦爷爷，做了会儿作业又和秦爷爷聊了会儿天。我抽解手的空，在小饭屋里找到镢头和铁锨。
秦爷爷睡了，鼾声就像打雷一样。当夜，月亮又大又圆，把地上照得雪亮，我和小毛子偷偷溜出来，带上镢头和铁锨就出了村。临走的时候，我还偷偷拿了一个纸箱，如果真是去迁坟，总要得找个家什装娘的骨头。
“虎哥，带这些家伙干什么？”小毛子走在后面问我。
“哦，咱去挖陷阱，挖个坑，上面铺上草席，有兔子跑过来，就会掉下去，哪，这箱子就是装兔子的……”我乱编了一套瞎话，鬼才相信呢，但小毛子啥事都听我的，我说得话，他不会怀疑。
我娘的坟在村西北角，一个三岔河，中间有块地三面围着石板砌成的坝子。我娘的坟就在坝子上的黄土地里。
我扛着镢头走在前面，小毛子扛着铁锨走在后面。快到我娘坟地的时候，我听到小毛子在后面说，“虎哥，我头晕！”我一回头，看到小毛子扑通倒在地上，铁锨碰到路边的石头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我正要把小毛子扶起来，就见小毛子一挺身站了起来，那动作很僵硬，“虎子，是我！”小毛子一张嘴，一个细细的女声就飘了过来！
“娘！”我知道，那是娘，娘附身到小毛子身上了！虽然我知道她是我娘，但我还是很害怕，看到那直勾勾的眼神，我就感觉腿打哆嗦。
小毛子看了我一眼，然后抓起铁锨就走，从小路上拐下去，下到了三岔河里，我跟在小毛子身后，一直跟到娘坟地的坝子下。
小毛子把铁锨放到一边，忽然拧身向我左边说话，“二大娘，你早来啦？嗯……我家虎子孝顺……嗯……但愿罢……嗯……”
我向小毛子说话的方向看去，那里空空的，没有人，难道是鬼？小毛子在和鬼说话？
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小毛子开始拿铁锨的把儿撬坝子底部的一块石板，“虎子，帮一把！”
我似乎明白我娘要干什么了，她想拆坝子，从坝子底部打洞进坟子！我将纸箱放到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然后学着小毛子，把镢头把儿伸进石头缝里，使劲向外撬。那些石板本来就是随手垒起来的，结合并不结实，撬开第一个石板，第二块，第三块就好办多了。
功夫不大，我和小毛子就撬开一个一米见方的洞，露出里面黄褐色的黏土。小毛子又要过我手里的镢头，用力刨那些土，他的动作依然很机械，但力气很大，完全不像弱不禁风的小毛子。
小
毛子刨累了，就让我刨，我俩一边刨土，一边将洞里的土用铁锨铲出来，堆到坝子根。我们两人轮刨了大约一个钟头，就向坝子里斜斜地挖出三四米深的一个洞。小
毛子不让我开手电，我只能摸着黑干，我累得汗流浃背，但小毛子浑身没一滴汗珠，不过，他脸色苍白，嘴唇铁青，像是也不大好受。
“虎子，你还撑得住吗？不行就让你**奶附到你身上？”小毛子回头对我说。
“别！我能撑得住！”我吓得腿一哆嗦，手里的铁锨一翻，土都撒了不少。我可不想被鬼附身，虽然或许没什么副作用，但我只要想想，就感觉吓得要死！
我和小毛子又向上挖了一米多，然后在土洞的侧面就看到了石块垒成的墙，将几块石头撬出来，石墙上就出现一个大窟窿，小毛子就停住了手，“到了，虎子，里面就是我的骨骸，我不能拿自己的骨头，你有胆量把我的骨头拣出来吗？如果你没胆子，就让你**奶附身……”
“有！”我硬着头皮说了声，我可不喜欢那个已死了一年多的李**奶。我揣着手电，提着纸箱就钻进了石墙的窟窿，拿手电照了照，里面是另一处方整的洞室，看来这就是娘的坟墓。
墓室很低矮，我根本站不起来，并且，那么狭窄的地方，放着一个很大的棺材，那棺材把墓室占了一半，敢情我现在站的这一半是给爹预留的空间。
娘的棺材漆得红通通的，就像娶亲队伍抬着的柜子，我硬着头皮，用力去掀棺盖，咔嚓一声，棺盖就启开了。墓室里立时充斥着一股臭味，我拼命忍着，只要是属于娘的东西，我都不敢讨厌！
我从棺盖的缝里，探着脑袋，拿手电向里照了照，一条破棉被铺满了棺材，棉被的尽头，支楞着一颗雪白的头颅，那两个深深地眼窝，在灯光下显得无比深邃，巨大的鼻孔下面，是森白的牙齿……
娘啊！你可别吓我啊！我真想合上棺盖跳入墓室的洞底，再飞快地逃回家。但是，我还是硬撑着胆子，两眼一闭就钻进了棺材！
我将破棉被卷到一边，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娘的骨头一块一块地装进纸箱，老师说人的骨头一共206块，其实我也没功夫去细数，再说有些骨头连在一起，我总不能先将它们分开再数。
时间过得真慢！等我将棺底的骨头都收进了箱子，浑身都冒出热腾腾的大汗。我又仔细找了找，直到再没发现骨头，才将棉被重新铺好，然后爬出棺材，再抱着纸箱钻出了石墙垒的窟窿。
我从坝子底的土洞钻出来的时候，小毛子正在打坐，我一爬出来，他就睁开了眼，“虎子，好样的！二大娘，麻烦你进去找找，看虎子有没有把我的骨头都拣出来。”
我把纸箱又放到那块干燥的石头上，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小毛子站起来，抱着几个石块又爬进了洞，“虎子，给我送石头！”
我抱着些石块送进了洞，见小毛子已经在垒最里面的石墙。我脑海忽然灵光一闪，我娘想把这墓室弄回原样！想想看，等独眼龙和我爹给我娘迁坟的时候，发现棺材是空的，他们会怎么想！啊，那肯定是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我和小毛子垒好了墙，又一边把土填回土洞，一边用石块把土夯实，一直把坝子底部的土洞全填上，又用石头照原样补好了坝子。我仔细看了看，地上还有一些新鲜的土，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明天会下雨，水一冲就没了！”小毛子对我说。
“娘，我们现在去哪儿？”我抱起了纸箱。
“去村西的大路，有人接咱们！二大娘，快跟上！”小毛子扛起铁锨和镢头就走。我抱着纸箱，急急地跟在后面。
等到了村西，老远我就看到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停在路上。难道，就是这辆车要接我们？这也太诡异了点罢？
面包车的驾座上，有个胖男人正伏在方向盘上睡觉，还没到近前，就闻到难闻的酒气。他的脸黄黄的，腮帮子上有几道横纹，看起来很凶恶的样子。
“虎子，你把箱子放进车里！”小毛子放下镢头和铁锨，回头对我说。
“好的！”我拉开车侧门，把纸箱小心地放到后座前面的底板上，然后我爬了上去。
“你下来，领着小毛子回家睡觉，今晚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你爹！”小毛子见我上车，就急忙阻止了我。
啊？我娘不让我上车，难道只让小毛子上车？可怜的小毛子！我娘不会害死小毛子罢？对了，小毛子刚才说，让我“领着小毛子回家睡觉”，难道……
“虎子，娘要走了，娘会回来看你，你想娘的时候，就对着蒙山烧几炷香！”小毛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月光下，我看到小毛子的眼睛里闪亮闪亮的，那一定是泪花。
“娘！”我猛然跪下，对着小毛子磕了个头，“你要去哪里啊！让我跟你去，让我看看你的坟头在哪儿，逢年过节，我给你带点好吃的，给你烧点纸钱啊！”
“虎子！不是娘躲着你，天快亮了，你明天还要上学，不能让你爹发现什么，你快回去，娘的坟头将来你会知道的。”小毛子向前走了几步，我一把抱住了他，伏在他怀里呜呜哭着。
“虎哥，我们这是在哪儿？你哭什么？”我正哭着，忽然听懂到小毛子说话，我连忙扭头去看路上，那面包车已经向南下了坡，再向前走，就是黑黢黢的南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