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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空坟

给我娘迁坟的那一天,整个朱家旺的人都倾巢出动了,甚至连邻村的亲戚也赶来凑个热闹。或许他们认为,我娘是不是妖精,可以从骨骸上找到答案,而这次迁坟是难得的契机。

毕竟关于我娘的传闻流传已久,十多年前,据说有人曾亲眼见过我娘屁股上有根狐狸尾巴,那时候,人们的思想还很落后,有很多人信奉鬼神,加上关于我娘的故事被传得有枝有叶,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那么蛊惑人心!

人群的主角当然是我和我爹,那天我被整得很特别,就像戏台上的演员一样,头上戴着孝帽子,身上披着孝衣,腰里还拴根麻绳,手里拿着一根缠着白布的树枝。一大早我爹就告诉我,等迁坟仪式一开始,就使戏哭,我哭得越惨,就说明我越孝顺。

仪式的主持人是赫爷爷,他现在已不是大队书记了,听秦爷爷说,我娘死后,也是他张罗着下葬的。他找了几个青年后生,用草席在我娘的坟头上扎起了一个阴棚,然后让八个青年各拿镢头和铁锨绕着坟头围成一个大圈。

我跪在我娘的碑石前,烧上香,供上酒菜,又烧了些火纸,然后听从郝爷爷的指挥,对着娘的坟头磕了仨头,然后又嗷了两嗓子。我们家在朱家旺独门独姓,也没什么远房亲戚,所以这仪式就冷清了许多。

爹站在我身后,阴沉着脸,眼圈红红的。其实我挺想让我爹也跪下,跟我一样给娘磕头,但我管不了我爹。

等这套仪式做完,就开始挖坟头了,七八个青年抡开家伙,刨开那些茂盛的黄草,将坟头土铲到一边。远处的人群向前拢了拢,我看到了狗蛋子和二驴子,他俩长高了许多,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二驴子向后缩了缩,藏到了狗蛋子的身后。他的左手小拇指被我咬掉了两节,这道梁子算是过不去了!

坟头挖平之后,露出几块长条形的黄石板,掀开石板就看到下面的墓室。我一眼就看到我娘红漆的棺材盖,但我更担心墓墙上的那个窟窿,不知道我娘垒得怎么样,如果被别人看出蛛丝马迹,这一出好戏就穿帮了。

结果,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等墓顶的石板都被掀开,我看到墓底四周堆了一层厚厚的土,墓壁的石头缝里也挂满了土,我伸长脖子看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个曾经的窟窿!

原来,墓顶的石板并不整齐,本来就有很大的缝隙,在平坟头的时候,就有许多细土漏进了墓室。在掀开石板的时候,又有许多土块掉下去,这些新土将墓底厚薄不匀的一层,盖住了原有的表面。现在,除非是考古队的人,别人是看不出那个窟窿的。嘿嘿,好戏马上就开演了!

赫爷爷让我跪在墓室外,然后他亲自跳下墓室,拿扫帚扫干净棺材上的尘土,高喊一声“良辰吉日,他大嫂子,你当家的和你儿子给你来搬家喽——,开棺!”赫爷爷的两个儿子赫大叔和赫二叔就跳下坑,两人各扶一头棺盖……

“慢着!”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人群骚动之处,挤进来一个陌生人。这人身材矮小但长得眉清目秀,小眼睛小嘴巴尖削的鼻子,好玩的是——这个居然留着胡子,还是山羊胡!如果把那身白色的西装换成旗袍马褂,整个就是一位古人!莫非,此人就是梅先生?

“贫道梅不才。”那人站在墓坑前,转着圈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贫道得授上清道统,修真于茅山天恩观,今路过此地,嗯,路过此地……见贵庄似有妖气萦绕,故此,这个……这个……把宝贝搬上来!”梅不才结结巴巴地没说明白,干脆向身后喊了一声。

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抬着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挤进了人群,那圆盘状的东西高约一米多,上面盖着一块红布。搞什么鬼?这姓梅的想干啥?

“梅先生!”我爹恭恭敬敬地向梅不才点了点头。看来,我爹认识这姓梅的,对了,我娘的新墓还是姓梅的给看的。

“诸位乡亲,贫道这件宝贝叫‘照妖镜’,专门降妖除魔,驱散煞气。边厂长,是否允许贫道一试?”梅不才挺着腰杆,对我爹笑了笑,我看到我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我爹没想到梅不才节外生枝,搞这出名堂!

人群中嚷嚷起来,“这个就是梅先生!”,“听说他专门捉鬼!”,“小虎的娘如果是妖精,这下就完蛋了!”……

“这个……这个……好罢!”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了。看我爹的意思,不想让梅不才在这儿折腾,但人群在后面议论呢,人家占着理,如果我娘是妖精,人家是来为民除害的,如果我娘不是妖精,就不怕姓梅的照妖镜。

我娘说过,独眼龙请来一个“道士”要害她,看来这姓梅的居心不良!

梅不才将照红布揭开,露出一面明晃晃的大镜子,当时是下午三四点钟,毒辣辣的太阳照在镜子上,将墓顶的阴棚照出一个明亮的光轮。梅不才的意图显然不是照阴棚,而是照我娘的骨骸!我现在已经猜出他想干什么了!

果然,梅不才指挥两个青年,不停地移动方向和角度,最后将太阳光反射到我娘的棺材盖上,“好了,可以开棺了,如果是妖精,定让她魄散魂飞,如果不是妖精,则安然无恙!”人群哗然,齐齐地围了上来。不知道谁在后面挤我,推着我的背向前移,我干脆爬起来跳进了墓坑,我爹也随后跳了进来。

独眼龙,梅不才,好歹毒!若不是我偷偷给我娘迁了坟,今天我娘定遭毒手!我虽然不懂阴阳道术,但知道鬼属玄阴,最怕阳气,这太阳光肯定是至刚至阳的东西,如果拿这面镜子照到我娘的骨头上,我娘的魂魄焉有命在?

就在这片明亮的反光中,赫大叔和郝二叔抬起棺盖,缓缓移到一边,人群继续向前挤,除了那片明亮的光柱,黑压压的人头围了大半圈……

“怎么回事,没看见头骨!”,“翻开被子看看!”,“下面也没有!”,“再找找!”,“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骨头!”,“……”我站在墓坑里,背贴着墓墙,看到赫爷爷跳进了棺材,躬着腰在里面翻了翻,然后直起腰来,张皇失措地望着人群。

墓坑外,梅不才的小脸变得雪白,“抬起棺材,看看棺底有没有!”他冲着赫爷爷咋呼。

我心里乐开了花,梅不才,你照,我让你照!我娘的尸骨早就移走了,能找到算你有本事!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治得你屁滚尿流,让你舔我的臭脚丫子!

郝爷爷显然不买梅不才的帐,他茫然的望了人群一眼,然后把目光锁定到我爹的身上。

“赫大爷,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出来,看看棺底有没有!”我爹说话带着颤音,显然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赫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有两人跳下墓坑,合力抬起了棺材……

“棺底也没有!他大哥,当年,可是我亲自给他大嫂下葬的啊!”赫爷爷脸色苍白,脸上流着冷汗,望着我爹,两腿一软,如果不是赫大叔及时扶住,他就给我爹跪下了!

“大哥,当年,埋我嫂子的时候,我们兄弟都在场,我二弟、三弟,还有钢童,我们四个人抬的棺材,那棺材很沉,压得我们肩膀生疼,这事不会有假的啊!钢童兄弟,钢童兄弟,钢童兄弟来了没有?”赫大叔也急了眼,脸上冒着汗,哟喝钢童三叔。

“妖精啊!”,“我早就说她是妖精,你们还不信……”,“还有这等事……”,“她就是皮狐精,当初上吊是装死,等埋进土里就飞走了……”,“说不定,她早就和张大妖合了伙,正到处吃小孩呢……”“……”人群已经炸了锅,说什么难听的都有,我操!为嘛没有人说点好听的?

我回头望了望爹,他脸色腊黄腊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娘的棺材,就像一个木头人!

“诸位请安静!诸位请安静!……”梅不才突然高声大喊,那眼神烁烁生辉,嘴角上翘,像是看到了什么好事!

不好!这龟孙子要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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