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他抓住了威胁到国家安危的叛逆,荣归家国。
他是带着许多期待进王都的,其中最期待的不是得到百姓的欢迎,而是弟弟妹妹们会不会跑到街上迎他,围在他的身边欢歌笑语。
他和同伴们押着犯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王都的街上,面如皎月,墨发锦衣,风华正茂。
百姓纷纷涌来,欢呼着,向他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敬佩,有羡慕,有嫉妒。人们知道他是丞相的长子,立了大功,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却不知道在他回国的路上多次遭到伏击,九死一生。凡是对韩国虎视眈眈的国家都出动了,他们派来了极为狠厉的杀手,张良相当于在和六国为敌。就在他走进王都的前一个时辰,还有三十多名来历不明的刺客同时围攻他。这些人的目的很明显,他们想要姬西介手里的地图。现在地图在他手上,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把目标放到了他身上。
为了不让地图落入敌手,他已经先让人把地图送回韩国,留了一份假地图在身上迷惑敌人。这个办法果然奏效,但他也因此陷入了危机重重的境地。一路走来,他身上受了大大小小六处剑伤和刀伤。如果不是他一直用精细的计算,测出刺客们的脚程和埋伏地点,并运用自己私学的兵法诡道对付他们,只凭一身武艺是走不到今天的。
张良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目光在人群中打转,寻寻觅觅,他期待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在人群里面。
?她现在应该正被高墙约束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张良脸上浮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这时,孔闻召兴冲冲地从远处策马赶来了,“良!”
孔闻召一路奔到张良身边,勒住手里的缰绳,稳住骏马,满面笑容地围着他团团转。“你可算是回来了,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有多苦?”
张良继续策马前行,笑着问道:“有多苦?”
“比黄连还苦!”孔闻召立刻追了上去,皱皱眉头,好像嘴里真嚼着一根黄连似的。
“少在这儿卖贫。”张良笑着斜睨了孔闻召一眼。路上围观的人已经远远的落在他们身后了,他低声问道:“我托人带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惨?我现在都快没脸见人了!”孔闻召咬牙切齿道。
张良一脸茫然,清澈的眸子里忽闪着莹莹洁光,无辜道:“怎么了?我对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你这么恨我。”
“还不是你让人带给我的东西惹的祸!”
张良恍然大悟,明白了孔闻召为何如此气愤,朗声笑了起来,“其中的秘密都被你看出来了?果然机智如你,那你有没有把它交给公子?”
“废话,那么重要的东西我能留着吗?”孔闻召眉头一挑,对张良的不信任感到不悦,他偷瞄了张良一眼,难为情地道,“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把地图藏在什么东西里不好?非要缝进裙子里,还是那么扎眼的一条红裙子!还专门在里头放封信,说什么要我拿着这条裙子去讨好雀儿。就那货色,我给你你要吗?”
“那全是为了掩人耳目,迷惑歹人。不然怎么能完好无损的落进你手里?”张良解释道,他又低下头悄悄说了一句,“其实我平时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你腰上的玉佩不就是我送的吗?”
孔闻召垂眸看了一眼系在腰间的和田玉,温润有泽,微微透明,极显浑厚稳重,是他最喜欢佩戴的一块玉。他不情愿的冷哼一声,算是对张良的赞同。
他接着道:“拜你的眼光所赐,老子已经成了新郑有名的不爱男装爱红装的风云人物了。你说我好好的七尺男儿,怎么就有特殊癖好了?我跟你说,你必须得给我洗刷冤屈!”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把裙子拿给别人看了?”张良真是想不明白,一条裙子而已,怎么就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端?
“我拿给谁看啊?那么毁眼的东西。你送来的时候也不说明白,我拿着它绞尽脑汁儿也没猜出来你什么意思,就只觉得你必有深意。后来我那两个侄儿把它给翻了出来,又争又抢,我这才看出来其中端倪,地图差点没被他俩给撕了。”孔闻召越说脸色越难看,最后铁着脸说道:“这两个小兔崽子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竟然告诉我嫂子说,我藏了条裙子。我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传到她耳朵里,就别指望她能守住,她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夸张。我孔闻召的清白算是彻底毁了。”
张良郑重其事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赶紧去给我澄清事实!”孔闻召啐了他一口,扬起马鞭抽向他的胳膊。
“嘶……”张良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头,捂住被打了一鞭子的胳膊,额间很快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孔闻召以为他会躲开,哪知他行动如此迟缓?看他一身贵气平和,脸色却如此难看,不禁担心起来,“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路上遇到了六国的刺客,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张良云淡风轻地道,但他一直捂着胳膊,纤眉紧锁,衣袖上渐渐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如果我当初去接应你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头。”孔闻召悔不当初。
张良摇摇头,劝道:“公子比我更需要你。他现在接了姬西介的案子,公然与漆雕旬作对,漆雕旬肯定容不下他,会想尽办法除掉公子的,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你放心,有我孔闻召在,漆雕旬的暗卫就别想伤害到公子的一根汗毛。”孔闻召信誓旦旦地道,他已经和暗卫多次交手,那些人的确有些本事,但还算不上他的对手,。
“如此甚好,姬西介交给你了,我先回家了。”张良说着就要策马转向丞相府的方向。
“也好,你先回去养伤,等我把他交给公子处置,公子说了,这次你的功劳最大!你就等着大王的封赏吧。”孔闻召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张良笑着点点头,遽然奔回家去。
雀儿听说张良这几天会回到家,但她不知道他回来的具体时间。她本打算去问问爹,这样就能在兄长回到新郑那天,专门去迎接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但今天天一早,张平就进宫和韩王安议事去了,她没机会打探兄长的消息,只好继续回西苑等待。
中午的时候,阳光明媚,洁云朵朵,她得了一会空暇,便拿了本书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身边一颗槐树正好为她遮住了耀眼的日光。
今年的槐花开的和往年一样锦簇茂密,绿叶还未展开,洁白优雅的槐花就迫不及待的争相绽放了。一串串小巧玲珑的花朵犹如几十只玉蝶紧紧依偎着,在空中中轻舞翩翩;又像许多雕刻精美的铃铛被系在绿色的丝绳上,微风徐徐掠过槐树,无数的小铃铛跃动着,演奏起了活泼的春日赞歌。槐花的芬芳溢到远方,吸引了许多忙碌的蜜蜂。两只燕子衔来新泥在屋檐下筑巢,来来往往,不辞辛苦,七八只不懂事的小麻雀飞来飞去,净给它们添乱。
院子里热闹极了。
雀儿的眼睛一直盯着竹牍,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幕。天气渐暖,却是变幻无常,阴晴不定,所以她穿的衣服也没怎么减少。今天的日头实在是太毒了,雀儿觉得自己的背都烘的有些湿热,衣服都快粘在身上了。她放下竹牍,拢了拢头发,最后想了想,干脆把散在背上的青丝全都挽起来,吊在脑袋上,让清风吹拂着整个背部。她还没意识到,这样的发式使她看起来像个稍显稚嫩的新嫁娘,有几缕水滑乌亮的头发悄悄滑了下来,给她平添几分妩媚和风韵。
张良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人守住他回来的消息,他说他要自己一个个地去通知等待他的人。他先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给自己上了创伤药,然后就去见水清眸,可是水清眸和孔闻召的母亲同去祭拜神明祈福去了。
“看来只能晚点才能见到爹娘了。”张良有些失落,他以为爹娘会在家等待他回家的。尤其是娘,她看到分离多月的儿子一定会欣喜不已,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雀儿在做什么?他在心里问道,她一定是在家里的,哭丧着脸学习她不想学的东西。一想到雀儿那副委屈的面孔,张良便忍俊不禁,脚步移向了西苑。
当他走到西苑,看到专心致志地读书的雀儿时,便确定家里的下人还是很听话的,他们果然没将他回来的消息透露出去。他想发声叫雀儿,但是今天的雀儿看上去有些陌生,他忍不住定睛多看了几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绾发的雀儿。
眼前的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的气质,一举一动,娴静优雅,显现着诗书的沉淀和良好的修养。虽然她平时的举止也是颇为得体,但是都没有此刻耀眼,这种光彩夺目是属于天生贵气之人的,只有真正的贵胄才能拥有这般气态。
这样才像丞相的女儿。
张良意识到,雀儿长大了,她现在愈渐成熟稳重,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被他几句话就能气的跳脚的小丫头了。她将会越来越完美,顺利的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陌生男子做相公,然后为人妻为人母,就此一世安好,乐享天年。
那他呢?张良无声的笑了。
就做一个为她撑腰的娘家人吧。
张良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雀儿,伫立在庭中良久。直到一朵槐花悠悠地落在雀儿的竹牍上,她捏着它放在眼前,仔细的观察。张良知道这是她的习惯。每次见到了新鲜物,她都要把它放在眼前凝神钻探。原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有些俏皮的习惯,她都是改不了的。
“兄长!”雀儿看到长身玉立的张良站在西苑门口,惊讶又兴奋地喊了他一声。她脸上的平静温和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嫣然的笑意,惊鸿一笑动人心魄,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粲然纯粹,这样的惊艳将会永恒的印在观者的心上。
“雀儿。”张良低低地唤了一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步步生莲。